楚历三年深秋,番禺城的晨雾里飘着新米的香气。县衙的皂隶们正把一叠叠账册搬进正堂,最上面那本用红绸包着,封皮写着“南疆各州府治安月报”,墨迹还带着点潮湿——这是楚地推行新政的第三个年头,也是第一次集齐所有州府的月报,连最偏远的象郡都派快马送来了文书。
“大人,您看这份!”主簿捧着琼州府的账册,声音发颤,“盗匪记录:零。流民归田数:两千三百户。这……这在三年前想都不敢想啊!”
赵信接过账册,指尖划过“零”字时,想起三年前初到琼州,夜里巡街还能撞见抢粮的悍匪,巷子里满是无家可归的流民。他翻开下一本,是苍梧郡的月报,上面画着幅简笔画:几个戴斗笠的农人在田里插秧,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夜不闭户,狗不夜吠”——画者是郡里的小吏,据说以前是个流民,现在成了农桑课的文书。
“不止治安,”通判走进来,手里拿着百越各部落的报备册,“俚族报上来的秋收数,比去年多了五成;瓯越的药材商队上个月去了楚地六趟,带回的布匹够给全族做新衣裳;就连最孤僻的山越,都派人送来野猪和蜂蜜,说感谢官府修的山路让他们能把山货运出去。”
正说着,门外传来喧哗,只见韦山带着几个俚族后生,推着辆独轮车进来,车上堆着金灿灿的稻穗。“赵大人,这是青竹江流域的新米,”韦山抹了把汗,脸上的笑容比稻穗还饱满,“按您说的,用了楚地的秧苗和水车,一亩地多收了两石!族里老人说,这是老天爷都看着咱好好过日子呢!”
后生们七嘴八舌地补充:“现在夜里走山路都不用举火把,驿站的灯笼亮到五更天!”“我阿妹嫁去楚地了,男方家送来的聘礼里,有咱俚族的藤筐,还有楚地的铜镜,可风光了!”“上次邻村骆越的牛病了,咱族的兽医带着楚地的药就去了,现在他们正帮咱修晒谷场呢!”
赵信看着他们晒得黝黑的脸庞,想起三年前这些后生还举着竹矛跟官府对峙,如今说起“互助”二字时眼里的光,心里忽然一暖。他让人把新米倒进粮仓,刚转身,就见瓯越的老巫祝领着两个姑娘进来,姑娘们手里的竹篮里装着药草,散发着清苦的香气。
“李官儿在吗?”老巫祝嗓门洪亮,“这是新晒的艾草,专治风湿,让他给楚地的医官看看,能不能做成药膏子。”她指了指身后的姑娘,“这俩丫头跟着楚地的先生学认药,现在都能背《本草》了,说想进医馆当学徒。”
说话间,门外又涌进一群人:骆越的陶工捧着新烧的陶罐,罐身上刻着楚地的云纹和骆越的蛙纹;山越的猎户扛着野猪肉,腰间别着楚地铁匠打的猎刀;连最害羞的畲族姑娘,都送来绣着楚地牡丹的帕子,说是跟货栈的绣娘学的新花样。
正堂里顿时热闹起来,俚族的芦笙、瓯越的铜鼓、楚地的笛子,不知谁起了个头,竟合奏起一支曲子。赵信走到门口,望着街上的景象:绸缎铺的伙计正给百越的妇人量尺寸,米行前的流民子弟在帮掌柜记账,私塾里传来朗朗书声,既有楚地的《论语》,也有百越的古老歌谣。
“大人您看!”主簿指着街角,那里有个卖糖画的老汉,正给个穿楚地衣衫的百越孩童画糖龙,“三个月前,这老汉还是个要饭的,现在靠着卖糖画,都能给儿子交学费了。”
赵信想起自己刚来时,番禺城的城墙还划着楚越的分界,如今那道线早已被往来的脚印磨平。他翻开最新的治安册,上面写着“全南疆盗匪绝迹,流民归田率九成八,部落纠纷零起”,旁边盖着各州府和百越十二部落的印章,红得像团火。
傍晚时,他登上城楼,夕阳把江面染成金红色。远处的码头,楚地的商船和百越的独木舟并排泊着,船夫们互相递着酒壶;市集上,楚地的书生在给百越的孩童讲书,周围围满了听故事的族人;连巡逻的兵卒,都有一半是百越子弟,腰间既挂着楚地的佩刀,也系着部落的图腾香囊。
“赵大人!”城下传来喊声,是韦山和瓯越的阿黑,他们举着块新刻的木牌,上面写着“南疆同心”四个大字,“我们要把这牌挂在城楼上,让来往的人都看看!”
赵信笑着点头,看着他们踩着梯子把木牌钉在城楼正中央。木牌的影子投在地上,和楚地的龙纹石雕、百越的蛇纹柱交叠在一起,竟像是天生一体。晚风吹过,带来稻田的清香和远处的歌声,那歌声里,楚语和百越语混在一起,唱着“风雨同船,日月同天”。
他忽然明白,所谓“靖安”,从来不是一方征服另一方,而是让楚地的犁铧和百越的竹篓,在同一片土地上耕耘;所谓“归稳”,也不是让所有人都变得一样,而是让楚地的绸缎能裹住百越的风,百越的米酒能醉倒楚地的月。
夜色渐深,番禺城的灯笼次第亮起,照亮了家家户户敞开的门扉。有楚地的商人在百越人家借宿,有百越的姑娘在给楚地的书生缝补衣衫,连巷子里的狗,见了外乡客都只摇尾巴不吠叫。
账房先生挑着灯笼来报:“大人,今日的商税又比昨天多了一成,各族的互助账本记了满满三页!”赵信接过账本,在“民心归稳”四个字下,郑重地画了个圈——这个圈,圈住了楚越交融的烟火,圈住了南疆大地最踏实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