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膝盖砸在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没倒下，只是跪着。额头抵住剑匣的铁链，双手死死抠进地面的裂缝里。
柳菁还在说话，声音很小：“你记得吗？那天雨很大，我穿着你送的布鞋，脚都泡白了。他们把我拖进祠堂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眼屋后——你在那儿，陈默，你就在那儿。”
陈默喉咙一紧，嘴里泛起腥甜。
他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焚天骨狱在他体内翻腾，火焰不再护体，反而像刀一样割他的经脉。骨头缝里咔咔作响，脊椎像是要炸开。六枚骨戒烫得发红，热流冲进心脏，每跳一下都像在烧他自己。
苏弦的手指搭在断琴上，指尖全是血。
她想弹。
《安魂曲》的第一个音已经在舌尖，只要拨弦，就能打断这幻象。
阿渔抓住她的手腕。
“不能弹。”她说，“这是他的劫，别人一碰就会碎。”
“可他撑不住了！”苏弦压低声音，“你看他眼睛！”
阿渔当然看见了。陈默左眼的骨纹刚退下去，现在又冒出来，爬到整条眉毛。皮肤底下好像有东西在动。他呼吸越来越浅，全身都在抖——不是因为冷，是体内的火和外面的寒气在撕他。
冰姬站在阵外，抱着手臂，嘴角有一点冷笑。
“情劫最难的地方，从来不是真假。”她说，“是你明知道是假的，却希望它是真的。”
话刚说完，空气突然变重。
冰面下的水流开始涌动，一道道裂痕从陈默脚下散开。每条裂缝里都浮出一张脸——有枯河村被邪祟附身的村民，有丹阁地火室里被炼化的外门弟子，还有东海渔村死在血罗刹手下的渔民……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张着嘴，像是在问：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们？
“我不是不想救……”陈默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是……没能力。”
他咬破舌尖，嘴里全是血腥味。
疼让他清醒了一瞬。
他抬起手，狠狠掐进右臂的旧伤，指甲陷进肉里，血顺着指缝流下来。这疼是真的，能压住心里快要崩溃的感觉。
“你说我躲？”他抬头，看着“柳菁”的眼睛，“我躲了。我怕了。我不敢冲进去救人，连喊都不敢喊。这些我都认。”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但我没有逃命！我回来练功，断肋引气，拼命逼自己！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回去把你带走！”
“柳菁”站着不动，脸上没有表情。
可她的眼泪还在流，落在冰上变成霜。
“那你做到了吗？”她问，“你现在站在这里，有人护着，有琴声陪着，有龙族血脉帮你挡灾。可当年呢？当年谁帮你？”
陈默身子一晃。
焚天骨狱的火光猛地闪动，领域边缘的裂痕一下子扩大，火焰从缝里喷出，又被寒气扑灭。他的皮肤裂开，血不断渗出来，整个人快散架了。
苏弦忍不住，手指就要拨动琴弦。
哪怕只是一声，也能帮他稳住神魂！
阿渔一把打偏她的手。
琴弦崩断，划过苏弦虎口，又添一道血口。
“这是他自己的战场！”阿渔低声吼，“你懂不懂？！”
苏弦喘着气，看着自己流血的手，慢慢松开了琴。
她明白了。
这不是靠别人能过去的劫。
陈默必须自己走过去，哪怕踩着自己的骨头。
冰姬轻轻点头。
“最后一关。”她说，“扛过去，骨戒自现。扛不过去，心死人亡。”
陈默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剑匣，双手撑住身体。
他全身都在流血，衣服湿透，贴在身上。可他还睁着眼，死死盯着那个幻影。
“你说我没回来找你。”他慢慢说，“我回去了。去年冬天，我偷偷回了枯河村。我在村外守了三天，看见你被邪祟缠身，听见你半夜尖叫醒来。我想冲进去，可我知道——那时我还不够强。我救不了你，只会一起死。”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所以我走了。我去幽泉谷，去散修城，去魔宗总坛。我把每一战都当成拼命的机会。我要变得更强，强到能杀进村子，强到能把邪祟从你身上撕下来。”
“柳菁”眨了眨眼。
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那你现在够强了吗？”她问，“你现在站在这里，快撑不住了吧？你的领域要碎了，骨头要断了，血也快流干了。你还觉得自己能救谁？”
陈默没回答。
他抬起手，一把扯开衣领，露出胸口的六枚骨戒。
它们全都滚烫，好像要融进肉里。
他用颤抖的手指，一枚一枚摸过去。
第一枚，是枯河村外捡来的残骨；第二枚，是从血罗刹手里抢来的噬魂珠碎片；第三枚，是苏弦给的琴心骨；第四枚，是阿渔用龙血洗过的断指；第五枚，是八骨将遗骸里找到的残戒；第六枚，是刚刚在孟婆汤前守住的记忆之戒。
“这些……”他喘着气，“都不是白拿的。”
他猛然抬头，眼神像刀：“我承认我怕过，我躲过，我没能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出现。但今天我在这儿，我就没打算退。”
焚天骨狱的火，在裂缝中重新燃起。
虽然很弱，但还没灭。
苏弦站在左边，左手按住琴身，不再动。
阿渔站在右边，右手紧紧抓着陈默的衣服，手指发白。
她们不说话，也不动，就那么站着。
冰姬看着这一幕，嘴角的冷笑淡了一些。
“你以为这样就算过了？”她淡淡地说，“你知道下一问是什么吗？”
陈默抬起头，满脸是血，眼睛却亮得吓人。
“你说。”
冰姬抬起手，指向他胸口。
“如果现在，让你选——”
“救她，还是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