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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侯府,缟素漫天。

灵堂里浓郁的香火气味呛得人鼻腔发酸,却怎么也压不住那股尸体腐败前特有的死气。

侯府太夫人已经哭昏过去三次,一声声“我的儿”喊得凄厉,像是在剐自己的心头肉。

阳信长公主刘莘此刻怀里紧紧抱着襁褓里的孙儿曹宗,她似有悲恸,更有冷静分析。

曹襄的死,果然才是那位复仇的开始。

满堂缟素,人人哭天抢地。

除了一个人。

卫长公主,刘纁。

她静静跪在火盆前,面无表情,一张一张地,将纸钱送入跳动的火舌。

火光映在她那张漂亮得不像活人的脸上,没有一丝血气,一双瞳孔里更是空空荡荡,什么也看不见。

她不像一个刚刚丧夫的寡妇。

更像一个终于完工的匠人,正在沉默地欣赏自己最完美作品。

角落的阴影里,五利将军栾大,一身玄色道袍,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微微眯起了眼。

太安静了。

曹襄死得太快,也太蹊跷。

对外宣称是酒色过度,中了风邪。

简直是笑话!

栾大早就派人打探过,曹襄死前半个月,口角发麻,手腕僵硬,性情无端变得暴躁易怒。

这个症状……

栾大藏在拂尘下的手指,猛地一颤。

他太熟悉了。

那个死在河西的少年将军,霍去病!

一个念头,不像是思考出来的,更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冰锥,狠狠刺入他的脑髓。

有人在模仿他!

用他亲手调配的毒,杀了他布下的棋子!

是谁?

栾大的目光,不再是审视,而是化作了毒蛇的信子,死死钉在刘纁那透着决绝的背影上。

那不是哀莫大于心死。

那是大功告成后的寂静。

有趣。

真是有趣!

竟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玩这种班门弄斧的把戏。

栾大拂尘一甩,嘴角勾起一抹被冒犯的、阴冷的弧度。

他转身,宽大的道袍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深沉的夜色。

他要去的地方,是皇宫。

*******

宣室殿。

殿内灯火通明,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像一座巨大而冰冷的陵墓。

刘彻刚批完一份奏疏,指尖的朱砂墨迹尚未干透。

他用力揉着眉心。

自从那日与卫子夫在殿中决裂后,这股寒意就从心底深处开始蔓延,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卫子夫离去时最后的那个眼神,像一片被野火烧尽的荒草地,了无生机。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失控。

哪怕重活一世,依然能碰到那个前世以死也不认罪的刚烈女人。

一个他完全无法掌控,也再看不透的女人。

他这一世都在想办法改变宿命,却依然会推动着齿轮回到原点。

卫子夫!

“陛下,五利将军栾大,宫外求见。”

内侍总管郭舍人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宣。”

刘彻瞬间坐直了身体,那张疲惫的脸庞上,顷刻间便戴回了帝王威严冷漠的面具。

栾大深夜前来,必有大事。

“陛下。”

栾大进殿,行了个道家稽首,没有半句废话,开门见山。

“贫道今日,去了平阳侯府。”

他刻意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仿佛在冰水里淬过。

“曹侯,非是病亡。”

刘彻握着朱笔的手,停在了半空。

“何出此言?”

“是煞气!”栾大向前凑近一步,吐出的气息都带着一股森然的冷意,“贫道在侯爷府上,感受到一股极其阴邪的煞气,与西南蛮荒之地流传的巫蛊邪术,如出一辙!”

“巫蛊?”

刘彻的声音骤然低了八度,殿内的空气瞬间变得滞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正是。”栾大的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狂热的忠诚,“更可怕的是,这股煞气……贫道并非第一次察觉。”

他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直视刘彻。

“陛下,您可还记得,冠军侯?”

轰!

霍去病!

这个名字像一道压抑许久的惊雷,在刘彻的脑海深处轰然炸开。

栾大的声音更低了,几乎成了耳语,却字字诛心。

“冠军侯积劳成疾,曹侯爷酒色伤身,皆是英年早逝。世人皆言天妒英才,贫道却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说!”

“是有人……在炼化大汉的国运!”

栾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里带着泣血般的悲愤:“以国之栋梁为祭品,行那上古禁忌的邪术,夺其气运,续己之命!”

炼化气运!

续命!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毒针,狠狠扎在刘彻心上最隐秘的那一点。

他瞬间想起了卫子夫此前说过的那句话“由她自己来”。

想起了王桑口口声声的指证,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女人卫荠。

想起了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霍去病是她的外甥!

曹襄是她的女婿!

如果她连自己的至亲都能当做祭品下手,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

一种源于未知的恐惧,化作无数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皇帝的咽喉。

他看着地上“忠心耿耿”的栾大,竟生出一种抓住救命稻草的错觉。

许久,刘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此事……朕知道了。”

“仙师为国分忧,朕,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为祸朝纲的妖人!”

他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郭舍人赏赐。

栾大叩首谢恩,缓缓退出大殿。

转身的刹那,他嘴角的弧度,得意而扭曲。

他什么都没有明说。

他只是把一根最毒的刺,扎进了皇帝的心里。

剩下的,皇帝自己会疯。

栾大走后,刘彻在殿中枯坐,身形僵硬,宛如石雕。

“郭舍人。”

“奴婢在。”

刘彻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是寒冬旷野上的风。

“派人,二十四时辰,给朕盯死椒房殿。”

“是。”

“还有平阳侯府。”

“是。”

刘彻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连自己都感到战栗的猜忌。

他缓缓补充道:

“五利将军府……也给朕盯紧了。”

郭舍人身体一僵,头埋得更低,不敢有丝毫回应。

刘彻拿起那支被自己指节捏出裂纹的朱笔,看着溅在黄绫奏疏上的墨点,那形状,像一只只窥探人心的鬼眼。

“朕要看看。”

“这长安城的鬼语,到底是谁……在说!”

******

与此同时,椒房殿。

烛火下,刘纁正用一方素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

匕首锋利如水,映出她冰冷的侧脸。

“母后。”

她头也不抬,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他急了。”

一旁,闭目捻着佛珠的卫子夫,缓缓睁开眼。

她的眸光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狗被逼到绝路,才会回头乱咬。”

刘纁轻笑一声,看着匕首上倒映出的自己的脸,像是在看一个为复仇而生的怪物。

“是啊。”

“第二场猎杀……开始了。”

*********

与此同时,五利将军府的密室中。

栾大对着一面巨大的铜镜,整理着自己的发冠。

镜中的倒影,嘴角咧开一丝诡异的笑容。

他伸出舌头,贪婪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满足的咕哝声。

“公主殿下……”

“下一个祭品,您是想做炼丹的药引,还是想做……我长生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