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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侯府,后花园。

春光正好,曹襄正抱着幼子曹宗,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唾沫横飞。

“宗儿你看,这荣华富贵,将来都是你的!”

他意气风发,仿佛那小小的花园,就是大汉的权力之巅。

不远处的秋千上,刘纁看着这一幕,眼中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冰渣,冻住这满园春色。

一年了。

那个少年将军的眉眼,在他的坟头草长高又枯黄一个轮回后,非但没有模糊,反而在她心底愈发清晰。

而这个男人,这个害死他的元凶之一,却踩着他的尸骨,步步高升。

在那个叫栾大的方士“指点”下,曹襄如今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甚至开始将手伸向军务。

他每一次志得意满的笑容,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准地扎在刘纁的心上。

她枕下的那枚“鸩羽”,夜夜都在散发着冰冷的诱惑。

只要一颗。

只要一个瞬间。

她就能让这张令人作呕的笑脸,永远凝固。

刘纁猛地从秋千上站起,再也无法忍受。

她要去找母后。

她一天也等不了了!

*****

椒房殿。

殿门被人从外面轰然撞开,裹挟着凛冽寒风的刘纁,闯了进来。

“母后!”

卫子夫正临窗而坐,指尖摩挲着那枚熟悉的狼牙吊坠。

她甚至没有回头。

只凭那撕裂空气的声音,她就知道,女儿心中的堤坝,终于决口了。

“又去看他了?”卫子夫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受不了了!”

刘纁的声音剧烈颤抖,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压抑至死的悲愤。

“我今日就要去告诉父皇,霍去病不是病死的!是曹襄!是栾大!是他们害死了他!”

“证据呢?”

卫子夫终于回过头,她的眼神清醒得近乎残忍。

这三个字,像三根冰冷的铁钉,将刘纁钉在原地。

“父皇会查的!去病是他最爱的将军!他绝不会坐视不理!”刘纁的辩驳显得苍白无力。

卫子夫起身,走到女儿面前,扶住她颤抖的双肩。

“昭华,你还不懂你的父皇吗?”

“他首先是皇帝,然后,才是其他。”

“栾大是他亲封的五利将军,是他长生不老的虚妄希望。曹襄是他安抚列侯的棋子,是他粉饰太平的朝堂点缀。你去告诉他,他的希望和点缀,联手谋害了他最锋利的一把刀?”

卫子夫的字句,不带任何情绪,却比任何刀刃都更锋利。

“这在他看来,不是揭露真相。”

“是打他的脸。”

“他不会查的,昭华。为了皇家的颜面,为了他至高无上的威严,他会让你‘病逝’,让这件事,连同你一起,永远消失。”

刘纁身体一软,彻底瘫倒在母亲怀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她忘了。

她的父皇,是那个宁可错杀,也绝不容忍皇权受到一丝一毫挑战的刘彻。

“那……我们怎么办?”刘纁哽咽着,抓住母亲的衣袖,“难道就看着他们逍遥法外?去病他……他死不瞑目啊!”

卫子夫轻轻拍着女儿的背,眼中那份属于皇后的温婉褪去,只剩下一种淬炼过的狠厉。

“我们等。”

“等一把能戳穿他所有伪装的刀,回来。”

她一字一顿,像在立誓。

“我已查明,当年护送细君公主,栾大随行,在沙漠中以‘仙术’点水成泉,那水,去病喝了。”

“那便是‘牵机引’的子蛊。”

“而曹襄那杯赔罪酒,是去病回长安后,喝过的唯一一杯外人的酒。”

“那是母蛊。”

“至于父皇御赐的固本培元丹,经太医院‘改良’,早已成了一味至阳至烈、毫无破绽的大补之药。于常人是宝,于中蛊之人,却是催发剧毒,焚尽五脏的烈火!”

刘纁听得遍体生寒,她没想到,这背后竟是如此环环相扣、歹毒至斯的阴谋!

“只要有人能从西域带回这种毒的源头、解法,甚至是……人证。”

卫子夫的声音,冷得像殿外呼啸的北风。

“到那时,就不是我们去求你父皇查案。”

“而是你父皇,要跪下来,求我们给他一个交代!”

“我要的,不是让他们死。”

“我要让他们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我要让陛下亲眼看看,他引以为傲的所谓盛世,养出的是一群什么样的豺狼!”

日子,就在这死寂般的等待中,一天天碾过。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元鼎二年的冬天,长安城飘起了第一场鹅毛大雪。

就在所有希望都快要被风雪彻底掩埋时。

长安西门。

一队形容枯槁的使团,在漫天风雪中,如幽魂般出现。

为首的老者,须发皆白,跨坐在瘦骨嶙峋的骆驼上,身躯仿佛随时会被寒风吹倒。

可他那双深陷的眼眶里,却燃着两团火。

守城的卫兵,看着那面被风沙撕扯得破烂不堪、却依旧顽强飘扬的大汉使节旗帜,揉了揉被风雪模糊的眼睛。

下一刻,他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是博望侯——!”

“博望侯回来了!”

消息如野火燎原,冲入未央宫,冲入椒房殿。

一名内侍连滚带爬地闯进来,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彻底变调,嘶吼着:

“娘娘!!”

“博望侯……博望侯回来了!!”

卫子夫猛地从坐榻上站起!

她等到了!

半个时辰后。

被炭火烘得温暖如春的偏殿内,须发皆白的张骞,跪坐在卫子夫面前。

他喝完一整碗滚烫的姜汤,才终于缓过一口气。

“娘娘……幸不辱命。”

他的声音嘶哑,仿佛喉咙里塞满了沙砾。

“臣,查到了。”

“冠军侯护送细君公主那年,栾大随行,于荒漠中点水成泉,用的,是乌孙巫师提供的九死还魂草,那草本是良药,但配上蛊虫和巫术,就成了‘牵机引’的子蛊。”

卫子夫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人证呢?”

张骞疲惫至极的脸上,终于扯出一丝笑意。

“臣将当年为栾大配置子蛊的乌孙巫师,带来了。”

“他就在殿外。”

“而且……”张骞顿了顿,投下一个更惊天动地的消息。

“那巫师说,‘牵机引’母蛊发作后,若想让中毒者呈现高热不退、气血衰败之象,又似感染瘟疫的病症,神仙难辨,则必须再辅以一种名为‘赤练石’的火性矿物,日夜熏蒸,方能催化!”

卫子夫的瞳孔,骤然缩成一个针尖!

赤练石!

她想起来了!

栾大献给陛下的那些所谓“长生仙丹”,那用来盛放丹药的华美玉盒,底部铺着的,不正是那种温润如玉的红色石头吗!

原来如此!

好一个连环计!

好一个五利将军栾大!

卫子夫缓缓闭上眼。

再睁开时,所有的悲痛与软弱都已褪去,只剩下母仪天下的皇后,那足以冰封三尺的威仪与决断。

“来人。”

“摆驾,宣室殿。”

“本宫,要去见陛下。”

*****

宣室殿,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刘彻正对着一幅新绘的西域舆图,指点江山,意气风发。

内侍通报皇后求见时,他有些意外,但还是准了。

卫子夫走进大殿,挥手屏退了左右。

偌大的殿内,只剩下帝国最尊贵的夫妻二人。

刘彻看着卫子夫平静无波的脸,不知为何,心中竟升起一丝莫名的烦躁。

“梓潼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卫子夫没有行礼。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久到刘彻已经开始不耐烦。

她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却带着足以压垮宫殿梁柱的重量。

“陛下。”

“去病的‘病’,您真的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