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88小说网!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元鼎元年,暮春。

“八百里加急!西北急报!”

一声泣血嘶吼,像一柄烧红的刀,捅穿了长安清晨的宁静。

一名骑士连人带马撞翻了宫门卫士,甲胄上凝固的血块在晨光下呈现出骇人的暗紫色。

他翻身滚下马背,嘶哑的喉咙里只剩下几个字。

“抱罕城……被围了!”

未央宫,前殿广场。

大朝会。

殿内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文武百官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钉在队列最前方。

那个身着玄色朝服,沉默如山的身影。

大司马,大将军,卫青。

公孙敖踉跄出列,这位在沙场上从不皱眉的将军,此刻嘴唇哆嗦着,几乎不成句。

“先零羌,撕毁和议!”

“联合匈奴残部,拥兵十万,已围死抱罕城!”

抱罕城!

这三个字像攻城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胸口。

“抱罕是我大汉钉在羌地的最后一根楔子!此城一失,西北门户洞开!”

“陛下!请发天兵,痛击羌人!”

“臣附议!此战必打!”

主战的声浪轰然炸开。

然而,所有激昂、愤慨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向一人。

只要他开口,大汉的军魂,便有了方向。

卫青缓步出列。

满朝喧哗,瞬间被他沉稳的脚步声抚平。

他行至殿中,对着御座之上神色不明的刘彻,躬身一揖。

“陛下。”

他的声音不高,却有着让所有人瞬间心安的力量。

“羌人反复,勾结匈奴,乃心腹之患。”

“臣,卫青,请命!”

他抬起头,那双曾阅尽大漠风霜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纯粹的锋芒。

“愿率铁骑三万,星夜驰援。”

“三月之内,臣必破其王帐,斩其王,平定西北!”

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承诺,就是军令。

“大将军威武!”

“请陛下准大将军出征!”

武将一脉的血液瞬间沸腾,胜利仿佛已在眼前。

御座之上,刘彻却笑了。

那笑意极淡,像冬日阳光,没有半分暖意。

他的视线,越过卫青,落在了另一边的丞相庄青翟身上。

“丞相,朕看你脸色不对,似乎有话要说?”

庄青翟一个激灵,立刻出列,声音尖利,像指甲刮过铁器。

“陛下!臣以为,大将军乃国之柱石,杀鸡焉用牛刀?”

“区区十万羌人,何须大将军亲劳?”

他话锋一转,如毒蛇吐信。

“再者,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卫将军每战皆称‘大捷’,然将士抚恤、粮草耗费,却如江河决堤!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诛心之言。

刀刀见血。

卫青身后,公孙贺勃然变色,一步踏出便要反驳。

卫青却微微侧头。

只一个眼神。

公孙贺便像被钉在原地,满腔怒火堵在喉咙里,烧得他脸皮发紫。

刘彻看着下方这精彩的暗流,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他终于将目光重新投向那身着玄色朝服,沉默如山的身影。

“大将军劳苦功高,是该坐镇京中,为朕分忧。”

“丞相所言,不无道理。”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

陛下……这是要当众,折断大将军的剑?!

刘彻很满意这种效果。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惊愕、惶恐、难以置信的脸。

“朕意已决。”

“命,右将军李息,为平西将军。”

“命,郎中令徐自为,为征西将军。”

“统兵十万,十日后出发,平定羌乱,长期戍守抱罕城!”

李息,徐自为。

两个几乎被朝堂遗忘的名字。

论威望战功,论对羌作战的经验,二人合力,也未必及得上卫青一根手指。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无数道复杂的目光,齐刷刷地刺向卫青。

看这位不败的军神,会作何反应。

是据理力争?

还是怒而请辞?

刘彻甚至身体微微前倾,像在欣赏一出早已写好剧本的戏,只待主角最后的挣扎。

然而,卫青的脸上,依旧寻不到半分情绪。

他只是平静地,再一次躬身,叩首。

“臣,遵旨。”

三个字。

轻飘飘的,却比万钧之石更重,压得整个朝堂都喘不过气。

刘彻的眼中,瞬间熄灭了火苗,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他挥了挥手。

“甚好。望卿等,不负朕望。”

卫青退回班列,身姿依旧挺拔如松。

********

椒房殿。

诸邑公主刘瑗噘着嘴,看着面前一幅侯门儿郎的丹青,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母后,长姊才嫁人,就轮到儿臣选婿了吗?”

“灼华,你马上快十九了,若非因着你长姊的事,你早该择婿了。”

卫子夫正拿着金剪修剪一盆兰花。

殿内一侧书案前,太子刘据正一丝不苟地写着治国策论,闻言笔尖一顿。

尹尚宫匆匆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咔嚓。”

金剪落下,一朵开得最盛的兰花,齐根而断,坠入泥中。

卫子夫看着那朵落花,许久,才缓缓开口。

“陛下……下朝了么?”

“回娘娘,陛下扔在宣室殿。”

“备驾。”

******

宣室殿。

竹简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烦躁。

卫子夫屏退左右,亲自端着一碗莲子羹,缓步走到刘彻身后。

“陛下,国事繁重,也该顾惜龙体。”

她的声音永远带着安抚人心的温度。

刘彻头也不回,摆了摆手。

“放下吧。”

卫子夫将汤碗搁在一旁,伸出素手,轻轻为他按揉着紧锁的眉心。

刘彻闭上眼,喉结滚动了一下。

殿内一片死寂。

良久,卫子夫的声音幽幽响起,轻得像一声叹息。

“去病若在,定会为陛下分忧。”

“想来……仲卿他,也不必如此辛苦了。”

刘彻的身体,瞬间僵直。

他猛地睁开双眼,一把攥住了卫子夫的手腕!

骨节摩擦的轻响,在死寂的殿内格外刺耳。

“你说什么?!”

卫子夫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平静地回视着丈夫眼中的风暴,自己的眼底,却是一片化不开的悲凉。

“去病他……已经走了。”

“大汉的军神,只剩下一个了。”

“这柄护国之剑,是不是太利了?”

“利到……让陛下这个持剑之人,都感到了寒意,对么?”

刘彻死死地盯着她。

眼中的怒火,挣扎着,最终被一种更深沉的恐惧与疲惫所吞噬。

他松开手,整个人颓然靠回椅背,声音沙哑得厉害。

“是啊……”

“他虽然走了,可朕的二十万玄甲军还在。”

“那些骄兵悍将,怕是只知有大将军,不知有朕这个天子了!”

他抬起头,眼中竟带着一丝孩童般的迷茫。

重来一世,他似乎柔软了。

他几乎都忘了,眼前的皇后卫子夫,也是卫氏人。

他竟然不带一丝隐瞒的,将内心所有顾虑和盘托出。

他抬起头,眼中竟带着一丝孩童般的迷茫。

“梓童,你说,朕这个皇帝,当得是不是……很失败?”

“陛下,您是一代雄主,又怎会失败?只……”

只要没有史书上记载的,也是她前世亲身经历的巫蛊之祸。

那句卫子夫没有说出口,她转了话头:“陛下,可想过详查去病之死?”

话音刚落,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卫子夫没有追问,只是拿起那碗已经微凉的莲子羹,重新递到他嘴边。

*******

大将军府。

书房内,灯火通明。

公孙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大将军!陛下此举,分明是要卸您的兵权!这是要把十万将士往火坑里推啊!”

“慎言。”

卫青打断了他,目光依旧落在桌案的舆图上。

西北的舆图,抱罕城的位置,被朱笔重重圈出。

“可是,李息和徐自为……他们根本不懂羌人!此去十万大军,怕是要……”

“那是陛下的决定。”

卫青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抱罕城,落在了舆图上另一个地方。

陇西郡。

公孙贺被他那平静得可怕的眼神看得心头发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那是一种,风暴来临前,最压抑的死寂。

“你先回去。”卫青淡淡道,“安抚好下面的人,不许妄议朝政。”

“……是。”

公孙贺只能躬身告退。

书房里,只剩下卫青一人。

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陇西郡”三个字上,极有韵律地,轻轻叩击着。

一下。

又一下。

许久。

他对着门外侍立的阴影,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气音,下达了命令。

“去查。”

“查平西将军与征西将军,所有后备粮道的路线、守将名录。”

“以及……”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冰冷。

“……换防的时辰。”

“我要最精确的。”

阴影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回应。

“喏。”

卫青重新低下头,看着地图上犬牙交错的羌人部落。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剑,不用时,当藏于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