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去病的遗腹子。”
刘纁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入曹襄鼓胀着疯狂欲望的心脏。
“噗”的一声,血肉模糊。
曹襄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脑子里所有奔腾叫嚣的念头,瞬间被这句话冻结、碾碎。
遗腹子?
霍去病的?
那个已经化作一捧黄土的霍去病,竟然还留下了一根血脉?
曹襄的视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灼烧着,不受控制地死死盯在刘纁的小腹上。
那里微微隆起,却难以看出。
可在他眼中,那里已经隆起成一座山。
一座名为“霍去病”的,他永远无法逾越、永远压在他头顶的山!
凭什么!
他死了,还要用这种方式霸占着她!
曹襄的呼吸变得粗重,眼底的血丝一根根炸开,名为嫉妒的野兽正在他胸膛里疯狂啃噬着五脏六腑。
就在他理智即将崩断的瞬间,一抹月白色的光,刺痛了他的眼。
刘纁的衣袖微微滑落,露出了腰间系着的一条丝绦。
月白为底,金线绣着繁复的花鸟纹样。
曹襄的瞳孔,骤然缩紧。
这条玉带……
他记得。
几个月前,河西。
那个混乱、燥热、充满了烈酒与汗臭的夜晚。
他被灌得不省人事。
醒来时,身侧躺着一个温软的身体,散发着和刘纁身上一模一样的,清冷又勾人的兰麝香气。
他以为是军中哪个不开眼的部下送来的胡女,在黑暗与混沌中意乱情迷。
再次醒来,身边空无一人。
他只当是做了场荒唐的春梦。
直到他发现,自己从不离身的那条花鸟纹玉带,不见了。
他不敢声张。
可现在,这条玉带,就在刘纁的腰上!
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河西大营,除了那些糙汉军士,唯一的贵女,只有她!
刘纁!
他猛然想起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细节——去岁霍去病在上林苑被陛下杖责,上百军棍,早已伤了根本!
军中早有隐秘流言,骠骑将军……不能人道!
所以……
所以那晚的人,是她?!
她是因为霍去病满足不了她,所以才……
这个孩子……
根本不是霍去病的!
是他曹襄的!
这个念头如同一粒被岩浆包裹的种子,落入他嫉妒到龟裂的心田,瞬间长成遮天蔽日的参天巨木,吞噬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原来如此!
原来她对自己若即若离,是因为心中有愧!
原来她所谓的“遗腹子”,只是一个借口!一个用来试探他,也用来保全她和孩子名声的借口!
这是上天赐给他的机会!
是霍去病死了,老天爷都要把刘纁、把他的一切,都送到自己身边的明证!
曹襄眼中的疯狂与扭曲,瞬间被一种极致的狂喜所吞没。
他看着刘纁那张带着脆弱与决绝的脸,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怜惜与豪情。
“扑通!”
他猛地单膝跪地,双手紧紧抓住刘纁冰凉的指尖,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昭华!”
“你不必用他的名字来试探我。”
“我敢!”
他的声音嘶哑,眼泪夺眶而出,像一个终于等到神明垂怜的疯子。
“这个孩子,是上天见怜,送给我们的缘分!”
“我发誓,从今往后,他只有我一个父亲!我会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他抬起头,仰望着她,像仰望一尊可以救赎他的神。
“我这就进宫!我去求陛下!我一定要让陛下为我们赐婚!我要给你和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刘纁垂下眼帘。
长长的睫毛,像两把细密的刷子,将眸中所有的讥诮与冰寒,都扫得干干净净。
只剩一片死寂的荒芜。
她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欲望和愚蠢支配的男人。
看着他为自己腹中的“血脉”发着毒誓。
去病。
你看到了吗?
害死你的凶手之一,正跪在这里,企图窃取你的一切。
包括我。
她的心,一寸寸地冷下去,又被复仇的火焰,一寸寸地烧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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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未央宫,宣室殿。
刘彻手中的竹简,“砰”的一声被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混账东西!”
皇帝的怒吼,震得整座大殿都在嗡鸣。
他冲下御座,一脚将跪在地上哭得涕泪横流的曹襄踹翻在地。
“朕最疼爱的女儿!冠军侯尸骨未寒!你……你们……竟然珠胎暗结?!”
刘彻的脸涨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曹襄,目眦欲裂。
“来人!给朕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拖出去!斩了!立刻!”
郭舍人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跪下。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息怒?朕如何息怒!”刘彻双目赤红,一脚踹开郭舍人,指着殿门外,“去!把那个孽障给朕叫来!朕要亲自问问她,皇家的脸面,是不是被她丢尽了!”
刘纁抵达宣室殿时,是卫子夫在同行。
殿内气氛凝重如冰。
卫子夫扶着跪在地上的女儿,心如刀绞。
刘纁脸色苍白,眼神却平静得可怕。
刘彻坐在上首,脸上的怒气还未消散,只是那怒火深处,藏着一丝不愿相信的痛苦。
“说!”
刘彻的声音沙哑而压抑。
“告诉朕,曹襄说的,是不是真的?”
刘纁抬起头,迎上刘彻喷火的目光,没有半分躲闪。
她平静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砸在殿中每个人的心上。
“儿臣……确已有孕。”
卫子夫身体一晃,险些站立不稳。
她抓住女儿冰凉的手,声音发颤:“昭华,你告诉母后,这孩子……究竟是谁的!”
刘纁避开了母亲的目光。
她转向刘彻,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父皇,母后,事已至此,儿臣别无选择。”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让人心碎的决绝。
“儿臣自知有辱皇家颜面,罪不容诛。”
“但腹中孩儿无辜。”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他是去病的血脉,是霍家唯一的后嗣。”
“儿臣与去病在河西成婚,终究是军前私礼,名不正,言不顺。儿臣不能……不能让去病唯一的血脉,从一出生,就背负着私生子的骂名!”
“所以,儿臣求父皇母后成全。”
她抬起头,眼中是与霍去病如出一辙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
“若不能以平阳侯为盾,为这孩子正名。儿臣唯有三尺白绫,追随去病而去。黄泉路上,再向他请罪。”
这番话,如同一把钝刀,狠狠扎进了刘彻的心脏。
去病的血脉……
霍家唯一的后嗣……
他想起了那个在上林苑,宁可被他鞭打至死,也要射杀李敢的少年。
想起了那个在祁连山下,浴血奋战,为大汉打下半壁江山的将军。
他终究,是欠了那个孩子的。
如今,他连那个孩子唯一的血脉都保不住吗?
刘彻颓然地坐倒在御座上,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他闭上眼,不愿再看女儿那张写满悲伤的脸。
许久,他一挥手。
声音疲惫而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一般。
“传朕旨意……”
“卫长公主刘纁,赐婚平阳侯曹襄。”
“下月……完婚。”
刘纁叩首谢恩,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她站起身,转身离开大殿。
就在她迈出殿门的一瞬间,一只手从侧后方伸出,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是卫子夫。
卫子夫屏退了左右的宫人,将刘纁拉到廊柱的阴影下。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再无方才的半分软弱。
她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问:
“那条花鸟纹玉带……”
“是我当年,赏给曹襄,贺他周岁的贺礼。”
卫子夫死死盯着女儿刘纁的眼睛。
“昭华,你当真要以身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