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毅的视频会议预演安排在晚上八点。
我提前两个小时坐在书桌前,耳机插进手机,反复听那段自己录的英文术语音频。发音还是不顺,有些词舌头打结,但我没停下。笔记本摊开在面前,上面抄着几十个音乐相关的英文单词,每个都标了中文意思和音节划分。
电脑屏幕亮起时,我的心跳快了一拍。
画面里出现三个人,两个男人一个女人,坐的位置很整齐。他们背后是录音室,墙上挂着我看不懂的设备。那个女制作人先开口,语速很快,声音平直。我只听清了“demo”和“structure”两个词。
关毅坐在我旁边,低声说:“她说希望你先讲一下对合作曲的整体设想。”
我点头,照着准备好的稿子念。句子是背熟的,可一开口还是卡住。说到一半,那个年纪稍大的男制作人抬手打断我,说了几句,语气不算凶,但我不懂他在说什么。
关毅翻译:“他问你能不能不用写好的内容,直接说你的想法。”
我愣住。写好的部分我能应付,临场表达却完全跟不上。我试着解释主歌想用慢节奏进入,副歌加强情绪,但越说越乱。他们互相看了看,没人说话。
最后是关毅把我的意思重新组织了一遍。他说完,那三人轻轻点头,但眼神里的距离感还在。
会议结束得比预计早十分钟。
我摘下耳机,手心全是汗。屏幕上的人已经退出,只剩黑框映出我和关毅的脸。
“他们觉得我说话像机器人。”我低声说。
关毅没否认:“术语是对的,但没有交流感。他们不是要听标准答案,是想看你怎么思考音乐。”
我翻开笔记本,把刚才被问住的问题记下来。还有那些没听懂的词,一个个圈出来。
“明天开始,我们改训练方式。”他说,“不再只是背单词,你要学会用英语描述每一次演唱的感受。”
我点头。
当天晚上,我把所有整理过的资料重新归类。把《光》的每一个段落拆解,写下当时录音时的情绪状态、呼吸节奏、声音强度。然后尝试用简单的英文句子去表达这些内容。
第二天下午,第二次连线。
这次我没有拿稿子。他们提出新的编曲方向——减少旋律线条,增加环境音效,让歌声更像背景的一部分。我一听就急了。
“这不是我唱歌的方式。”我说,“我每次开口,都是要把心里的东西唱出来,不是当配乐。”
那个女制作人皱眉,用英语回应了一句。关毅听完,转头看我:“他们认为情感太满会压住整体氛围,希望你能收敛一些。”
“可如果连我自己都不感动,怎么去打动别人?”
我站起来,走到麦克风前,直接清唱了一段新写的副歌。没伴奏,没修饰,就是最原始的声音。
唱完,我盯着屏幕。
几秒钟后,那个一直沉默的年轻工程师突然说了句什么,接着拿起笔在本子上写起来。女制作人看了他一眼,然后对我点点头,示意录音师保存这段音频。
关毅轻声说:“他们录下了。”
我没说话,心跳还没平复。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开了三次短会。每次十五分钟,不聊太多理论,只说实际进展。我开始学着用更短的句子表达重点,也会提前录一段试唱视频发过去,配上字幕说明意图。
他们也慢慢调整了态度。不再坚持让我完全按照他们的模式来,而是提出修改建议时加上一句:“你觉得这样可行吗?”
有一次,他们发来一个改编版的小样。整首歌变得空灵,我的声音被处理得很薄,几乎融进背景里。我听了一遍,觉得不对劲,立刻给关毅打电话。
“这不是我。”我说,“像是在模仿别人。”
他听完小样,同意我的判断。当晚我们就回了一份反馈,附上我自己重新编排的版本——保留主歌的情感厚度,在副歌加入轻微的电子混响,做过渡而不是掩盖。
等了两天才收到回复。
打开邮件时,我的手指停在触控板上不敢动。关毅站在我身后,也没催。
信息只有两行。大意是:接受建议,愿意尝试融合方案。最后写着:“期待听到更多来自你的真实声音。”
我抬起头,看见关毅嘴角动了一下。
“他们松口了。”他说。
我松了口气,又马上翻开计划表。语言课不能停,每天两小时的练习还得继续。我还开始学着看英文的编曲文档,遇到不懂的术语就查,记在本子上反复读。
第五天早上,我录了一段练声视频。从发声位置到气息控制,每一项都用英文解说一遍。录完检查了好几遍发音,确定没有严重错误后,才把视频发过去。
做完这些,我坐在椅子上发呆。窗外阳光照进来,落在键盘上。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国际团队那边的回复。一句话,翻译过来是:“谢谢分享。我们看到了你的努力。”
我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
原来不是非要一开始就懂所有规则,也不是必须完美无缺才能被认可。只要一直在往前走,别人就会看见。
晚上关毅来的时候,带了一叠新的资料。是对方团队过去五年的作品集,包括创作笔记和现场记录。他放下包说:“他们愿意让我们深入了解他们的工作方式,这是信任的信号。”
我接过文件,一页页翻。里面有很多我不熟悉的表达形式,节奏错位,结构非常规。但能感觉到,他们也在寻找突破。
“我们也可以让他们看到我们的不同。”我说。
关毅看着我:“你已经有想法了?”
我点头:“我想写一首新歌,不用他们给的框架,也不完全按我的习惯。中间地带,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共鸣点。”
他没说话,只是拿出笔,在日程表上划出三天后的提交时间。
从那天起,我几乎没离开过房间。白天练语言,晚上写歌。有时候一句歌词卡住,就来回哼十几遍,直到找到最合适的音高和断句。我把每一次修改都录下来,标注日期和改动原因。
关毅每天都会听一遍我最新的版本,给出意见。有时他会说这里太软,那里太急,但从不替我决定该怎么改。他知道,这首歌必须是我自己的声音。
第八天,我完成了初版小样。
发送前,我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听了三遍。没有华丽的技巧,也没有迎合任何风格。它就是我这段时间的所有真实——有磕绊,有挣扎,也有坚持。
点击上传的那一刻,手指有点抖。
回到座位上,我打开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那里贴着一张照片,是我第一次登台的照片,背景是昏暗的灯光和模糊的观众席。那时我还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只知道不能停下。
现在我知道了,路不会一下子变平坦,但只要不停下来,总能走到下一个节点。
手机震动。
我低头看,是一条新消息。
来自那个北欧团队的年轻工程师,他发来一个音频文件,标题只有一个词:“回应”。
我点开播放。
前几秒是安静,接着传来一段钢琴旋律,简单干净。弹到第三小节时,背景里出现了轻微的人声哼唱,正是我昨天提交的副歌片段,被重新编排进了他们的节奏体系里。
最后一个音落下,录音结束。
我抬头看向窗外。
楼下巷子里,一辆快递车正缓缓驶过,车轮压过路面发出低沉的滚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