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暗下去之后，我把它放回口袋。
桌上的红笔还握在手里，地图上的路线被我重新描了一遍。天快亮了，窗外的颜色一点点变浅。林悦七点准时进来送文件，看到地上的袖扣，弯腰捡起来，看了两秒，问我是不是要扔。
我说是。
她没多问，把袖扣放进西装口袋，转身离开。文件最上面是酒会名单，周小姐的名字在其中。我翻过一页，合上，说准备一套深色西装，不用太正式。
她说好。
出门前，我把易拉罐环戴回左手无名指。它有点松，但还在那里。我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没有再调整。
酒会在市中心的宴会厅举行。水晶灯挂在头顶，地面反着光。宾客穿着礼服，举杯交谈。我站在角落，香槟杯拿在手上，没喝。林悦站在我斜后方不远处，安静地观察四周。
脚步声靠近。
周小姐穿一身银灰色长裙走过来，脸上带着笑。她举杯，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我听清。
“顾总最近变化挺大。”
我没回应。
她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注意到我没碰酒，也没和其他人寒暄。她轻笑一声，“听说你连董事会都提前走了？就为了……一个人？”
我还是没说话。
她往前半步，语气软了些，“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什么性格我都清楚。你现在这样子，不像你。”
我转头看了她一眼。
她眼神里有试探，也有不解。
“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子？”我开口。
她一愣，随即笑了笑，“你是霖氏的掌舵人，做事要有分寸。别让一些不相干的人，打乱你的节奏。”
她话音落下，我忽然抬脚，绕过她，朝宴会厅另一侧走去。
那里有个儿童互动区，摆着一台泡泡机。机器是粉色的，上面贴着卡通贴纸，没人用。我走到跟前，蹲下，检查电源，按下开关。
嗡的一声，机器启动。
第一个泡泡冒出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彩色的泡泡慢慢升空，飘向灯光，在空中轻轻晃动。
周围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
有人停下交谈，抬头看。有人皱眉，以为是工作人员失误。周小姐快步走过来，站在我身后。
“顾晏辞，你这是做什么？”
我没有回头。
更多泡泡飞起来，掠过吊灯，撞上墙壁，又缓缓下落。一个蓝色的泡泡从我眼前飘过，我伸手，却没有去抓。
“苏晚说，每个泡泡里都藏着一个愿望。”我说。
周小姐站在原地，像是没听清，“你说什么？”
“她说，只要看着泡泡飞，心里想的事就会实现。”
我盯着那个蓝色泡泡，它越飞越高，快要碰到天花板。
“你不觉得可笑吗？”她的声音冷下来，“你现在是在演戏？还是真的被一个送外卖的迷住了？”
我终于转头看她。
“我的愿望是，回到那个和她一起吹泡泡的雨天。”
空气一下子静了。
她脸色变了，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
周围的宾客全都停了下来。有人低头交头接耳，有人不敢相信地看着我。林悦站在柱子旁边，手指微微收紧，眼神震动。
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那天晚上，出租屋漏水，雨水从天花板滴下来，砸在脸盆里，叮咚响。她蹲在地上，拿着洗洁精瓶，用力一挤，吹出一个泡泡。
她抬头笑，“阿辞，快看！彩虹飞起来了！”
我那时还不懂，为什么一个泡泡能让她这么开心。
后来我们坐在窗边，一起看那些泡泡撞上墙，一个个破掉。她靠在我肩膀上，说希望每天都能这样。
现在，这些泡泡又飞起来了。
它们不是装饰，也不是玩笑。
是我唯一能带她回来的方式。
周小姐冷笑一声，试图打破沉默，“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像个疯子。顾晏辞，你醒醒，你不是普通人，你不能——”
“我能。”我打断她。
“你有责任，有身份，你不能为了一段荒唐的记忆毁掉自己！”她声音高了些。
“那段记忆不是荒唐。”我看着她，“那是我活到现在，唯一真实的日子。”
她僵住。
我收回视线，不再看她。
泡泡还在飞。一个红色的从我面前滑过，我伸手，轻轻一戳。
它破了。
水珠落在手背上，凉了一下。
林悦走过来，站在我身边，低声说：“他们都在议论。”
我知道。
我不在乎。
她又说：“周小姐刚才让人把香槟塔撤了。”
我点头。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刻我站在这里，戴着易拉罐环，看着满屋子的泡泡，想起了所有事。
包括她摔车那天，膝盖擦破，第一句话是问外卖有没有洒。
包括她教我煮面，盐放多了，我皱眉，她赶紧往锅里加水。
包括她加班回来，头发湿着，抱着热牛奶坐在我旁边，说不怕脏。
这些事，别人觉得琐碎，可它们填满了我曾经空荡荡的心。
周小姐站了一会儿，最后甩下酒杯，转身离开。杯子砸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没人去捡。
宾客们开始悄悄退开，有些人摇头，有些人沉默。但也有人多看了我几眼，没走。
林悦轻声问：“你还站多久？”
“等到泡泡停。”我说。
她没再说什么。
时间一点点过去。泡泡机的声音持续响着，气泡不断冒出，升空，破裂。
一个透明的泡泡飘到我眼前，我伸手，没有戳破。
它轻轻撞上我的指尖，然后裂开。
水痕留在皮肤上。
我低头看着那道湿迹，忽然想起她最后一次递给我汽水时的样子。
她笑着说：“这次没咬坏，你自己开。”
可我还是用了她的牙印。
我摘下易拉罐环，握在手心。
金属有点凉。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轻微骚动。
我抬头。
人群分开一条路。
一个穿着外卖制服的女孩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保温箱，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
她看见我，也看见满屋子的泡泡。
她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但我看见她的眼睛亮了一下。
像是雨过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