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主营地的路程,沉默而沉重。失去战友的悲痛与地底遭遇的惊悸,如同铅块,坠在每个人的心头。当那熟悉又显得格外脆弱的黑岩部族营垒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劫后余生的庆幸才稍稍冲淡了一丝阴霾。
营地早已收到先一步返回战士的警示,警戒森严。看到哈鲁一行人疲惫不堪、人人带伤地归来,留守的战士们立刻涌上,搀扶的搀扶,救治的救治,低语询问着情况,气氛凝重而肃穆。
老巫早已等候在最大的石屋前。她苍老的身影在昏黄天光下显得格外单薄,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第一时间就落在了被搀扶着的凌云身上,尤其是在他眉心那几乎不可见、却散发着淡淡阴冷邪气的暗紫色痕迹上停留了数息,脸色骤变。
“立刻带他们去净室!”老巫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无关人等退开!哈鲁,你留下,详细说。”
伤员被迅速带往营地深处一座更加封闭、墙壁上刻画着繁复净化图腾的石屋(净室)。凌云虽然行动无碍,也被老巫指定必须进入。
净室内弥漫着浓烈的草药焚烧气味,混合着几种特殊矿物研磨粉末的刺鼻清香。地面上用暗红色的颜料绘制着一个巨大的、不断收缩的螺旋状图腾,中心摆放着一盆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炭盆,火焰无声,却散发出驱邪净化的能量波动。
凌云和其他伤员被安置在图腾外围指定的位置。几名协助老巫的巫祭(较年轻的巫者)开始吟唱低沉的、带有安抚与净化力量的古老歌谣,同时将特制的药水喷洒在伤员身上,尤其是伤口和眉心等要害。
药水接触皮肤,带来清凉与微微刺痛感,对普通外伤和残留的浅层煞气效果明显。但当药水触及凌云眉心那暗紫色痕迹时——
“嗤啦!”
一声轻微的、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声响!那暗紫色痕迹骤然亮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幽光,竟然将洒落的药水蒸发掉了!同时,一股冰冷、怨毒、充满排斥感的微弱意念,反向冲击向施药的巫祭!
那名年轻巫祭闷哼一声,脸色发白地后退了一步,眼中露出惊骇之色。
“果然……”一直在旁观察的老巫低语,脸色更加凝重。她挥了挥手,让其他巫祭继续照料其他伤员,自己则拄着木杖,缓步走到凌云面前。
她没有再尝试用药水,而是伸出枯瘦的手指,悬停在凌云眉心寸许之外。指尖没有触碰皮肤,但凌云却感觉到一股温润、浑厚、如同大地母亲般包容而坚韧的精神力量,缓缓渗透进来,试图接触、包裹、化解那道幽瞳烙印。
这股力量比祖灵石牌更加宏大精纯,充满了古老巫术的智慧与对这片土地的深刻理解。
然而,那幽瞳烙印的反应也异常激烈。它如同最顽固的毒瘤,扎根于凌云神魂最深处,与那石像冰冷的意志紧密相连。老巫的精神力量刚一靠近,便遭到了强烈而狡猾的抵抗。烙印散发出阵阵混乱、镇压的意念波动,不仅抗拒净化,甚至试图反向侵蚀、污染老巫探入的精神力量!
老巫的额头渗出汗珠,木杖顶端的浑浊晶体微微发光。两股力量在凌云识海的表层进行着无声而凶险的拉锯。
凌云紧守心神,全力配合老巫的净化。他引导着体内那丝新生的、源自石髓和暗红晶石的能量,以及骨舟吊坠提供的庇护之力,共同抵御幽瞳烙印的侵蚀,为老巫的净化力量开辟道路。
过程缓慢而痛苦。幽瞳烙印每一次被触动,都如同用烧红的烙铁灼烧灵魂,带来剧烈的刺痛和晕眩。而烙印的反扑,则让凌云的意识不断受到混乱与恶意的冲击,眼前时而闪现石像冰冷的幽光,时而响起地底怪物的嘶吼。
时间一点点过去。净室内的幽蓝火焰静静燃烧,巫祭们的吟唱声低沉而持续。
终于,在老巫坚持不懈的净化与凌云自身力量的配合下,那幽瞳烙印表面的光芒黯淡了一丝,其散发出的阴冷邪气也减弱了一分。虽然远未根除,但至少被暂时压制住了,不再像之前那样时刻散发侵蚀。
老巫缓缓收回手指,身形微微晃了一下,显然消耗巨大。她看着凌云眉心那淡去许多、却依然存在的暗紫色痕迹,眼中忧虑未减。
“这印记……非同小可。”老巫的声音带着疲惫,“它并非简单的诅咒或煞气残留,而是……一种来自极其古老、极其强大存在的意志标记。它已经与你部分神魂融合,强行剥离,恐伤及根本。我能做的,只是暂时压制它的活性,避免它持续侵蚀你的心智,并引动那‘注视’你的存在。”
她顿了顿,看向凌云的眼神更加复杂:“你在地底,究竟遇到了什么?哈鲁只说了一个大概。”
凌云沉默了一下。他无法用语言详细描述,但他可以用行动和图画来补充。他取出那柄石匕,匕身暗红纹路流转,隐隐散发出与地底岩石、血石同源的气息。他又拿出已经化为灰烬的暗红晶石残留,指了指自己眉心,然后,在地上用炭灰快速画了起来。
他画了巨大的地下空间,中央的能量漩涡,那尊拄斧石像,石像眼中冰冷的幽光,自己夺取晶石的瞬间,以及最后石像幽光在他神魂中留下的烙印。
图画简陋,但结合石匕、晶石残留和他眉心的印记,老巫和一旁聆听的哈鲁,已然明白了七八分。
“古老守卫……不,更可能是被污染或异变的‘地只’残留……”老巫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惊惧与了然交织的光芒,“那些暗红晶石,恐怕是维持它某种状态或封印的关键……你夺取了晶石,破坏了平衡,惊醒了它,也被它视为‘窃贼’或‘破坏者’,打下了这追踪与怨恨的印记……”
哈鲁沉声道:“巫,那东西……有多强?会对部族造成威胁吗?”
老巫缓缓摇头,目光投向岩壁方向,仿佛能穿透距离看到那地底的恐怖:“仅凭残留意志的标记就能有如此威能……其本体若完全苏醒或脱困,绝非我们黑岩部族所能抗衡。它现在似乎仍受困于那能量漩涡或岩壁本身,活动范围有限。但……它已经被惊动了。这次能逃出来,实属侥幸,也多亏了这条连我们都不知道的古老密道。”
她看向凌云,又看看石匕:“你的石匕,还有你对地脉的奇异感知,或许与这古老存在、与这片土地更久远的秘密有关。这印记是祸,但……或许也是某种契机。”
老巫的意思很明确:幽瞳印记是巨大的危险,可能随时引来那石像的关注甚至报复。但它也像一把钥匙,可能与岩壁深处更核心的秘密相连。如何应对,取决于凌云自身的选择和部族的决策。
“你打算怎么办?”哈鲁直接问凌云,眼神坦诚,“留在部族,我们会尽力帮你压制这印记,共同面对可能的威胁。或者……你想离开,去其他地方寻找解决之法?”
凌云没有立刻回答。他摸了摸眉心的痕迹,那里依旧传来隐隐的阴冷。又感受了一下体内那丝新生的力量和石匕的共鸣。
留在黑岩部族,有老巫和哈鲁的帮助,相对安全,也能借助部族对这片土地的了解继续探查。但同样,也会将潜在的危险带给这个收留他的部族。
离开,前路茫茫,以他现在的状态,独自在危机四伏的落星界闯荡,无异于自杀。
他抬头,看向老巫和哈鲁,眼神平静而坚定。他先是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们和整个营地,做了一个“同心协力”的手势。然后,他指了指眉心的印记,又指了指岩壁方向,最后握紧石匕,做了一个“面对”、“解决”的动作。
意思很清楚:我留下。祸因我起,我愿与黑岩部族共同面对。这印记和地底的威胁,必须解决。
哈鲁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赞许。老巫也缓缓点头,眼中忧虑稍减,多了几分考量。
“既然如此,”老巫沉声道,“你需要尽快恢复力量,并学会如何控制这印记,至少不让它成为你的拖累和我们的隐患。从今日起,你每日需来净室,我会用巫力配合部族传承的‘镇魂法’和‘大地安眠曲’,帮你进一步稳固神魂,压制印记。同时……”
她看向哈鲁:“挑选族中最擅长狩猎、潜伏和地形探查的战士,组成小队,由你带领,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开始有计划地探查岩壁外围区域,尤其是那条古老密道附近,摸清地底生物活动的变化规律,监视那‘东西’的动向。记住,绝不深入,一切以侦察和预警为主。”
“是。”哈鲁郑重点头。
老巫又对凌云道:“你的恢复,不能只靠外力。黑岩战士的力量,源于对大地煞气的适应与运用。从明日开始,除了净室修行,你随哈鲁学习基础的‘煞气导引’与‘血气淬体’法门。你的身体已被烙印浸染,或许能走出一条与我们略有不同,但更适合你现状的路子。”
学习蛮族的修炼法门?凌云心中一动。这确实是一条可行的捷径。他现在的身体和神魂都被蛮荒烙印深度浸染,与星穹文明的修炼体系暂时断裂,转而学习适应此界的原始力量运用方式,或许能更快恢复战力,甚至找到与体内新生力量(石髓、晶石能量)结合的方法。
他郑重地向老巫和哈鲁躬身行礼。
夜幕降临,净室的幽蓝火焰在黑暗中静静燃烧,映照着墙壁上古老的图腾。
凌云盘坐在图腾边缘,感受着眉心那被暂时压制的幽瞳印记传来的丝丝寒意,也感受着体内那缕新生的、带着大地厚重气息的暖流。
危机远未解除,甚至因为这道印记而变得更加紧迫和诡异。
但前路,也并非一片漆黑。
有了暂时的庇护,有了明确的方向(恢复、修炼、探查),更有了……与这片土地和这群人更深层次的羁绊。
他握紧石匕,闭上眼睛,开始按照老巫教导的最基础方法,尝试引导周围空气中那稀薄却无处不在的煞气,极其缓慢、小心翼翼地,纳入己身。
刺痛与排斥感传来,但识海中的图腾图卷微微旋转,帮助他分解、适应。胸口的骨舟吊坠也散发出一丝稳定气息,护持经脉。
第一步,总是最难的。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
为了活下去,为了揭开谜团,也为了……不再让那双冰冷的暗紫幽瞳,成为永恒的梦魇。
石屋外,荒原的风声呜咽,仿佛夹杂着来自地底深处的、遥远而愤怒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