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在沐家清缴的那些,藏在各处摆渡人中的木偶人,还有数十只,其中厉鬼倒是好降服,须弥却并没有那么简单。
须弥无法化解,就算能,化解也是个费时费力的事情。
当初在弥妄海,要是有任何法子能够净化它们,忆柯也不至于走封禁这下下策,后世她传给徒弟们的阵法,看上去是能让须弥消失,其实不过是转移罢了。
先转移到她的身上,然后再通过她,引导须弥入轮回道,成为魂魄转世所需能量的部分。
幽界动荡的时候,她跃入轮回道,以自身为阵眼,再度把四方轮回碑运转起来,才没有造成更大的劫难。
直到如今,她的本体还在轮回道中,三百八十年,想来神魂都消散得差不多了。
用来投胎“沐姑娘”的这缕魂,是早些年,她以分魂之术剥离下来,养在忘川中的。
幽界封闭,须弥无处可去,阵法也连接不到本体,于是不论在沐家门口竖亥用的那个阵也好,还是现在,那些无处可藏的须弥也罢,在阵法驱使下,都会本能的涌向她。
不仅是须弥,所有的阴气、怨气、煞气,只要摆渡人用了这“消弭”的阵法,最终都会来到忆柯这里。
她在人间行走多年,熙熙攘攘,阳气充沛,本该冲淡一部分须弥,但她身上“阴气”不消反增,就是这个原理。
同时,也造就了她那具,羸弱不堪的身体。
当然,在溪家的时候,她“投喂”给执渊的,也不是单纯的阴气,而是须弥。
只是当时执渊忘却前尘,没看出来而已。
墨色长发如瀑,随风飘扬。瘦削的手上,提着一盏灯,暖黄光线穿透夜色,照亮她修长白皙的脖颈,脖颈上那圈古朴石块默默无声,她眉目如画,眸中有些悲伤,嘴角却是向上的。
她抬起手,指尖朝着虚空,那些黑雾聚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条蛰伏已久的蛟龙,盘旋着亲吻玉葱手,缓缓没入她的身体里。
执渊上前几步,整个人都在抖,大战方歇的身体,如何受得住那么多的须弥?
他唤着这个人的名字:“忆柯……你……”
忆柯站的笔直,依旧没有动,只是微微侧了头,执渊觉得眼前夜色浓重,暖黄色的光线黯淡下去,他居然看不清这人的面容。
狂风卷过枝叶,哗啦啦的刺伤了他的小臂,他忽然扑上去,细如丝咬紧了那条蛟龙,他不管不顾的伸手去接,想要控制漫天须弥,却都是徒劳。
他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这几天在沐家,实在是太平静了,太平静了……
身上不知道是哪里伤了,衣袍浸满了血,淋漓的滴在河滩上,汇聚成了一洼。
血丝爬上眼球,他站在距离忆柯几步之遥的地方,一寸一寸向前挪,却难以更进一步。
罡风让他的衣袍飞扬,发丝刮着脸颊竟然生疼,在外人看来,除了最开始的颤抖,还有那句呼唤而外,他其实还挺冷静的。
其实不然。
他双手结印,下定决心,要把这个阵强行破开。
只要阵法破了,这些须弥就不会再涌向忆柯,它们无法进入忆柯的身体,这个人……就能活下来了。
忆柯落阵看似随意,但是只要阵法成型,除非是她有意,否则难以找到阵眼和阵石,根本解不开,只能用蛮力。
执渊的灵力撞击在阵法上,卷起阵阵罡风,众摆渡人站都站不稳,被吹倒了一地,执渊又向前挪了一寸,须弥裹上双手,顿时把血肉腐蚀,露出截白骨来。
他仿若感觉不到痛,十指灵活缠绕,画出层层银色印记,固若金汤的阵法似乎颤了下,随即他听见了声音——重重黑雾之后,忆柯吐了口血。
他顿时把动作一停,这是……阵法的反噬?
执渊紧紧抿着嘴唇,他所学有关阵法的不多,终于体会到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滋味,要是……要是竖亥在,说不定能有什么法子,能把反噬转移!
他阖上眼,后退几步:当初在幽界的时候,忆柯应该是教过他们的,教过他们的……他下意识觉得,这反噬的转移,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可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的记忆只停留在衔月泽覆灭的时候,后面的事,都是些真真假假的虚影幻梦,幽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执渊耳畔嗡鸣,风声袭来,腰间一紧,双手被牢牢束缚住,他低头一看,赫然是细如丝。
黑暗中,细如丝银白光泽依旧耀眼,它拴住执渊,发出咔嚓咔嚓的勒紧声,冰冰凉凉的锁链,长长伸向黑雾深处。
是忆柯。
她快要支撑不住了,却还是站着,手腕上系着细如丝,链子顺着青筋交错的手背,从指尖垂落,悬在半空。
链子的另一端,穿透黑雾,控制着执渊。
执渊想要挣脱,可是又怕伤害到那个人,双眼通红,他抬眸凝望忆柯的方向,几乎发不出什么声音:“你……你让我……”
那边传来不长不短的叹息声,打断了他的话:“小渊,你把阵破了,须弥横行……”
“这些后辈怎么办,浔阳百姓又怎么办?”
执渊别过脸,那滴泪憋在眼眶中,愣是没掉下去。
良久后,他开口,他的嗓子很沙哑,声音缓慢呜咽,吐出四个字:“封禁……封禁大阵。”
执渊口中的封禁大阵,对比他在衔月泽使用的,是个改良版,威力没有那么大,也无需用自身去献祭。
不过对付这些须弥,绰绰有余。
忆柯听了他这话,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说什么。
纵然阵法改良,但他这样用,一身修为势必全废,以后再无任何自保之力,他是火树银花下的矜贵公子,如何能坠落泥沼?
忆柯的声音越来越轻,和往常一样,带着点循循善诱的意味:“你把它们封印了,然后呢?”
“它们蕴含改天换日的能量,若是久存于世,必将引发争夺。”
“那法子伤人,治标不治本。”
“到最后,还是要解决的。”她顿了顿,连说话都困难,却尽力把每个字咬清楚:“总要有人走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