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周秀丽原本心中还存着的一丝念想，顿时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就蔫了。
她垂下眼，盯着自己的鞋尖，语气里满是失落和懊恼：“我现在这个岁数，厂里早就不招人了，临时工都不要我。哎，要是当初我也狠下心往南方跑，说不定现在也……不如我也收拾行李，去广州算了！”
周努力一听，立刻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周大军，那神情和语气，跟当年他催周大军接济家里时一模一样，带着不容拒绝的迫切：“大军啊，你现在回来了，日子过得体面了，是该帮帮家里了。你看你后妈现在也没个正经活儿干，你能不能在店里给她找个事做？好歹也算是自力更生。”
宋聿安瞧着小水那张笑得发僵的脸，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那笑容浮在脸上，像是被强行拉扯上去的，嘴角翘着，眼角却纹丝不动，一看就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付着。
他越看越痛快，仿佛多年积压的怨气一下子找到了出口，顿时胸口都松快了不少。
他立马顺着话头说：“对啊，大军，你们现在有本事了，房子也买了，工作也稳定了，生活条件好了，更得帮帮你们三个弟弟。他们可都还没着落呢，一个比一个难，老大忙着带孩子，老二没技术，老三还待业在家，总不能一直靠着村里那点地过日子吧。”
周大军听着，眉头微微皱起，手指无意识地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着。
虽然他已经记不得过去那些琐碎的往事，记忆像是被厚厚一层雾笼罩着，模糊不清，但骨子里那份倔强和担当却没有变。
他是大哥，从小就被父母要求照顾弟弟妹妹，这份责任早已刻进骨子里，即使失忆了，也不会真正消失。
他想了想，抬起头，扭头看向小水，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试探地问：“舅舅厂里，还缺人吗？要是还招工的话，我倒是可以问问，看能不能安排进去。”
宋聿安眯着眼，端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轻轻敲着扶手，像在等待一场早已预谋好的戏开场。
他的目光在小水脸上来回打转，就等着她怎么接这话。
他不怕她为难，反而希望她为难——越是为难，就越显得他们这些亲戚贪得无厌，而他宋聿安不过是替孩子们讨个公道罢了。
小水还是挤着笑，脸颊上的肌肉都快抽搐了，额角隐隐渗出细汗。
她干巴巴地说：“这……真难住我了。实话说吧，我有好几个月都没跟舅舅联系了，上次通电话还是过年的时候，聊了几句家常，也没提厂里的事。那边到底还招不招人，招什么岗位，工资多少，我都一点不清楚。真要安排人，也得先问问，看有没有空缺，不能乱承诺。”
周努力板起脸，两手一拍膝盖，理直气壮地说：“那赶紧问啊！这事你得上心，不能拖！咱们也不是让你马上给安排，但态度要端正，要拿出诚意来。你男人有车有房，家里做的是工厂生意，舅舅又是厂长，随便从哪个岗位腾出个位置，对我们家孩子来说就是天大的机会。能找个城里、县里的活儿最好，哪怕工资不高，也比在乡下种地强，至少有个正经单位，以后结婚、落户都方便。”
周大军只能点头应下，嗓音低沉：“行，等会我就让小水联系她舅舅，问问情况。要是有机会，我会尽量帮着张罗。”
他说这话时眼神低垂，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沉甸甸的承诺。
宋聿安翘着腿，翘得高高的，皮鞋尖在空中轻轻晃着，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他缓缓扭过头，看向窗外——天上的雨刚停不久，屋檐还在滴水，青石板路上积着一滩滩浑浊的水洼，灰白色的云层还没完全散开，天色依旧阴沉。
一阵风从窗户缝隙钻进来，吹动了他鬓角的白发。
他抖了抖衣角，慢悠悠地站起来，语气轻快却不容反驳：“雨停了，翠芬，咱们走吧。再留下去，该赶不上回城的末班车了。”
屋里只有周大军一人站起来送。
其他人都坐着没动，仿佛这场离别与他们无关。
他快步走到门口，顺手拿起挂在门后的伞，抬头看了看天——天空仍阴沉着，云层低垂，湿气扑面而来。
他低声说道：“娘，雨还没真停呢，你看那云，随时可能再下。我送你们去公交站吧，路上不安全，况且你们提着东西，又走得远。”
宋聿安没推辞，反而爽快地应了声：“行啊。”
他大大方方地坐进儿子的车里，屁股往真皮座椅上一陷，舒服地叹口气。
有车不坐，那是傻子才做的事。
他瞥了眼车内的内饰，心里默默盘算着这车得十几万吧，儿子这日子过得确实不错。
路上，雨点零星地砸在挡风玻璃上，雨刷器来回摆动。
周大军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时不时调整空调的风向。
车内安静了几秒，他终于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娘，你们要是不急着走，不如就留下吃顿饭吧？小水刚买了菜，锅也洗了，做几道家常菜也费不了多少工夫。一家人难得团聚，就这么散了，我心里……怪不是滋味的。你们一走，这家……就不完整了。”
宋聿安从后视镜里扫了他一眼，眼神冷得像刀子，嘴角却挂着一丝讥讽的冷笑。
“你让你娘去跟你小姑吃饭？哦，不对……”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冷下来，像冰水浇头。
“那不是你小姑了，是你爸的新媳妇。你忘性大，我可记得清楚。你爸前年刚娶的，风风光光办的酒席，全村人都去了，就你没回。现在倒好，装什么一家亲？”
“呵呵，周家那帮人厚脸皮，你妈可不这样！”
他声音拔高了些，带着几分鄙夷，“你妈辛苦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被扫地出门，住在乡下那两间老房子里，连个热水澡都洗不上。她凭什么要回去，坐到你爸和那个‘新媳妇’对面，吃一顿虚情假意的饭？啊？”
周大军听了，脸一下就垮了，眼眶微微发红。
他低下头，手指用力捏着方向盘，指节泛白，满心不是滋味。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
良久，他才哑着嗓子问：“要不……我直接送你们回家吧？省得你们还要转车，天冷路滑，我不放心。”
沈翠芬一直没吭声，坐在副驾驶，双手叠放在腿上，始终低着头。
她的头发有些花白，几缕碎发被车内的暖风吹得轻轻飘动。
直到这时，她才缓缓抬起头，终于开口，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楚又坚定：“不用。大军，你送我们到公交站就行。我们自己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