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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风家庄的喧嚣终于沉淀下来。

粮仓新漆的木门在最后一抹余晖中缓缓合拢,落锁声沉甸甸的,为这场丰收暂时画下了句点。

云楚泽没有随御驾回城。

他屏退左右,独自一人立在已空了大半的田地边,看着农人们仔细地翻整着收获后的土地,为下一季的忙碌做着准备。

远处,风家庄的炊烟袅袅升起,带着一种质朴的安宁。

贴身侍卫默然呈上一封密函,又悄无声息地退入阴影。

云楚泽就着天边最后一点微光展开,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却让他的指尖微微一颤。

信是留在京中的心腹所发,详细禀报了东宫近日动向——太子震怒,已命王安暗中彻查“逸兰阁”上下,太子府上一时之间,风声鹤唳。

他慢慢将信纸揉碎,任由碎屑飘散在带着泥土腥气的晚风里。

“查吧。”

他望着皇宫方向那一片巍峨的暗影,低声自语,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平静,终于泛起一丝极淡的、冰凌般的涟漪,“不查,怎知深渊几何?”

他想起那夜,乾元殿偏殿,父皇将另一份密报摔在他面前,不是关于太子的,而是关于老三云楚安。

那份密报更详尽,更不堪,直指云楚安某些骇人听闻的“嗜好”与“试验”。

父皇当时疲惫而冰冷的眼神,他至今记得。

“朕的儿子,一个两个……”父皇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言语,比任何斥责都锋利。

是他,将那份关于太子的、有所保留的密报,“恰到好处”地透给了老三的人。

也是他,引导着父皇的暗卫,顺藤摸瓜,发现了老三更惊人的隐秘。

一石二鸟,亦是他亲手将最能攻击太子的那柄“断袖”利刃,在未完全锻造锋利前,暂时沉入了浑水之下。

因为时候未到。

纯粹的德行有亏,或许能动摇太子之位,但不足以将其彻底击垮,反而可能引来同情或轻视罪责。

父皇要的,或许不是一个完美的太子,但绝不能是一个被轻易拿捏住把柄、身后牵扯着无数龌龊与危险的储君。

他要让父皇自己看见,太子的“癖好”并非孤立的风流罪过,而是可能侵蚀帝国根基的裂隙。

他更要让太子在恐惧和猜疑中自乱阵脚,自己将更多的把柄暴露出来。

比如,现在。

云楚泽转身,走向临时下榻的庄院。

心中已如明镜:太子这一查,无论能否揪出他预想中的“内奸”,都必将搅动东宫深藏的那潭污水。

有些人,为了自保,会开口;

有些事,为了掩盖,会露出马脚。

而他,只需耐心等待,并适时地,再递上一把合适的“钥匙”。

东宫,逸兰阁。

白日里依旧是一派风雅。

琴声淙淙,书画飘香,几位风采各异的男子或弈棋,或品茗,或静静读书,偶尔交谈,声线温和,举止有度。

然而在这平静的表象下,暗流已汹涌澎湃。

王安的手段隐秘而迅速。

所有仆役被分批、单独地问话,时间、地点、人物,事无巨细,再相互验证。

阁中公子们的日常用度、书信往来、甚至丢弃的杂物,都被暗中检视。

每个人看似如常的脸上,眼底都藏着不易察觉的惊疑与惶惑。

琴师谢玉的指尖按错了一个音,他立刻停下,歉然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注意到,自己近日练字废弃的纸张少了两张。

书生柳文翰放下书卷,状似无意地望向窗外修剪花木的哑仆,那个哑仆,是三天前新调来的。

武士陈锋擦拭佩剑的手稳如磐石,但心中却绷紧了弦。

昨夜他例行巡视时,发现有人影在太子书房外的回廊一闪而过,身形竟有几分熟悉。

猜忌像无形的菌丝,在幽闭的阁楼里无声蔓延。

往日里因共同秘密而维系的一种奇异亲密,正在信任的龟裂中变得脆弱而可疑。

太子云楚萧没有再召见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他只是坐在更深的内室里,听着王安每日禀报那些琐碎却毫无头绪的核查结果,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

没有确凿证据指向任何人是奸细。但正是这种“干净”,让他更加不安。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纱,罩住了逸兰阁,也罩住了他的眼睛。

他知道有问题,却抓不住实质。

这种失控的感觉,比得知云楚泽丰收更让他焦躁。

他仿佛被困在蛛网中央,能感到丝线的震颤,却看不见蜘蛛在何处。

直到五日后,王安带来了一个似乎无关紧要的消息。

“殿下,老奴查到,约莫半年前,三皇子……呃,楚安府上,曾有一位专治疑难杂症的江湖郎中出入频繁。那郎中后来不知所踪。但据曾见过他的仆役模糊描述,其身形气质,与……与逸兰阁中的柳公子,有三分相似。”

“柳文翰?”云楚萧凤眸眯起。

柳文翰,那个总带着几分书卷清气,言谈颇有见地,曾言自己因家道中落、又身患奇症才漂泊入京的书生?

他的病,确实是太子安排太医亲自调理才稳定下来的。

“只是身形气质略有相似,并无实证。”

王安谨慎道,“且柳公子入阁,是由殿下您亲自考校过的,身世来历也核查过,当时并无问题。”

“当时无问题……”云楚萧咀嚼着这句话,忽然问,“他入阁时,是谁举荐的?”

王安一愣,迅速回忆:“是……是已故的齐太傅之孙,齐小公爷。齐小公爷与柳公子是旧识,曾在诗会上见过,赏识其才学。后来齐小公爷在殿下面前提及,殿下起了爱才之心,才……”

“齐家……”云楚萧指尖的玉扳指停住了转动。

齐家,明面上是清流,暗地里,似乎与老二云楚泽的母家,有过一段渊源?

一条若有若无的线,似乎在黑暗中浮现了一瞬。

是巧合,还是有人早在半年前,甚至更早,就已布下了棋?

如果柳文翰真的有问题,那么他的“病”,他的“才学”,乃至他的出现,是否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