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镜渊的“情感嫁接”
返回基地的第三天,“镜渊”发起了新形态的攻击。
警报响起时,沈舟正和魏超、林奉超一起,试图破解那个与“镜渊”边缘频段接触的未知信号。马强盯着主监视屏,声音紧绷:“第七叙事记忆库,G-7区,‘团结日’原始影像资料集。‘镜渊’正在实施高强度渗透……模式变了。”
众人聚集到屏幕前。原本存放联盟初创时期、各文明代表在废墟上签署《互保公约》珍贵影像的数据区,此刻正被一种淡紫色的异常场能包裹。场能如同有生命的粘液,缓慢渗入数据流。
“它在做什么?”梁露问。
“不是简单的解构或重述,”张帅帅飞快地操作着分析面板,“它在尝试……‘情感嫁接’。”
屏幕中央,一段经典的影像开始播放:不同种族的代表们,身上还带着战火的尘灰,彼此搀扶着走向签字台。背景是尚未完全清理的废墟和临时搭建的棚屋。影像原本传递的情感是沉重、悲怆中透出坚定的希望,一种“我们必须携手,否则只有毁灭”的 raw 决绝。
但此刻,随着淡紫色场能的渗透,影像的某些参数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背景废墟的色调被略微加深,显得更加破败绝望;代表们脸上的疲惫被放大,而那种眼神交汇间的信任感则被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得不为之”的紧绷感替代;甚至连背景音乐中原本昂扬的弦乐部分,都被微妙地压制,突出了低沉、不确定的管乐音色。
播放完毕,一段新的“旁白”自动生成,声音冷静、中立,却带着一种催眠般的引导性:
“回顾历史,我们常被‘团结’的光环感动。但仔细审视,这份‘团结’诞生于绝对的绝望和生存压力之下。这是理性的选择,还是别无选择的被迫?如果当时存在其他可能,这些伤痕累累的代表,是否还会走向同一张桌子?他们的握手,有多少是发自内心的信任,有多少是计算利弊后的妥协?当我们今天歌颂这份‘团结’时,我们是在歌颂希望,还是在无形中美化了一种‘被绝望逼出的不得已’?这种歌颂,是否会让我们忽略,真正健康的连接应该诞生于自由和丰盈,而非恐惧和匮乏?”
旁白结束,影像库自动生成了一个“深度思辨讨论区”,里面迅速填充了大量由算法生成的、看似理性深思的评论,基调高度一致:质疑团结的“纯粹性”,强调其“被迫”背景,并将任何试图肯定团结价值的行为,都暗示为“逃避复杂性”或“沉迷宏大叙事麻醉”。
曹荣荣脸色发白:“它没有否定团结的事实,但它把孕育团结的‘绝望土壤’和团结行为中的‘脆弱性’无限放大,同时把团结带来的‘希望’和‘信任建立’轻描淡写。它引导观看者从‘共情历史艰难并汲取力量’,转向‘解构历史动机并怀疑其价值’。这是一种……情感导向的偷换。”
孙鹏飞盯着数据分析:“更糟的是,它利用了我们自身的情感反应机制。看到废墟和疲惫,我们本能会感到沉重和难过。‘镜渊’没有消除这种沉重,而是将其保留,并偷偷将其与我们心中对‘团结’的正面情感——比如希望、崇敬——进行隐性关联。长期接触,可能会导致一种条件反射:一想到‘团结’,潜意识首先唤起的不是力量感,而是那种被强化的沉重和‘不得已’的憋闷感。它把正面情感‘污染’了。”
“就像危暐利用受害者的‘诚信感’和‘责任感’来驱动他们转账一样,”程俊杰握紧拳头,“只不过危暐是针对个体,‘镜渊’是针对整个文明的集体情感记忆。它在学习如何将我们最珍贵的情感能量,转化为自我怀疑和虚无的燃料。”
陶成文沉声道:“福州之行证实,危暐的思维模式核心就是‘利用与扭曲’。‘镜渊’现在完美复现了这一点。我们必须立刻启动‘逆火’计划的下一阶段,不能再等了。”他看向鲍玉佳、付书云、马文平、张帅帅,“我们需要最详尽的、关于危暐如何从联盟逃往KK园区的细节。不是档案里那些概括性记录,是每一步的具体过程、他的决策逻辑、遇到的障碍、如何解决、以及……他在那个过程中的心理状态变化。我们需要在最微观的层面,理解一个‘逃亡者’如何变成‘园区主宰’,这可能是理解‘镜渊’如何‘运作’的关键。”
(二)数据残骸中的拼图:张帅帅与魏超的视角
分析室被改造成了临时战情中心。中央全息台上,开始构建危暐从联盟最后一次被捕到逃入KK园区的完整时间线与空间路径。
张帅帅调出了所有他能找到的原始数据日志,包括当时几乎被危暐“逻辑坏死”技术摧毁的服务器残骸中恢复的碎片。“这是起点,”他指向全息台上一处闪烁的红点,“七年前,联盟警方在‘晨曦市’的一次联合收网行动,目标是他操控的一个中型诈骗网络。行动很成功,抓了三十多个中下层操作员,查获了大量设备和资金流水。但核心人物‘韦维’——也就是危暐——当时就在包围圈里,却消失了。”
魏超在一旁补充现场重建模型:“根据现场物证和后来对落网人员的审讯,我们还原了大致情况。危暐当时在一个伪装成数据咨询公司的写字楼顶层安全屋。警方破门时,屋里只有还在运行的电脑,屏幕上是一个简单的倒计时程序,以及一行字:‘游戏暂停,存档成功。感谢参与测试。’”
“他提前知道?”付书云问。
“未必是具体行动时间,”马文平分析道,“以他的谨慎,可能预设了多种触发‘逃离协议’的条件,比如特定网络监控流量异常、外围人员失联数量达到阈值、或者安全屋的物理传感器被触发。他不在乎是警察还是竞争对手,只要达到条件,就启动预设方案。”
张帅帅点头,调出从现场主机残骸中恢复的部分代码:“他的‘逃离协议’包含几个步骤:第一,启动所有存储设备的物理级覆写程序(早期‘逻辑坏死’);第二,向预设的几个服务器节点发送加密的‘状态清零’指令,切断与其他所有节点的联系;第三,激活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金蝉脱壳’身份——一套完整的、有数年‘生活痕迹’的伪造身份,包括社保记录、消费记录、甚至虚拟的社交网络互动。这个身份的职业是‘跨境医疗器械销售’,经常出差,行踪不定。”
“他从哪里离开晨曦市的?”陶成文问。
“这才是最诡异的地方。”张帅帅放大城市地图,标注出几条路径,“我们查遍了所有交通枢纽的监控、记录,甚至动用了当时最高权限的天基扫描回溯,都没有发现符合他新身份或旧容貌特征的目标离境。他就像……凭空蒸发在晨曦市。”
“地下网络?”程俊杰猜测。
“查了,没有可靠证据。”魏超摇头,“他可能利用了当时城市基建的某个漏洞,或者……有我们不知道的、极其隐秘的渠道。”
“接下来,”张帅帅将时间线推进,“在晨曦市消失后大约四十八小时,距离晨曦市一千两百公里外的西南边境口岸‘清水关’,记录到一次普通的出入境。一个名叫‘吴伟’的医疗器械销售,持有效证件出境,前往邻国‘勐拉’地区进行‘商务考察’。证件照片经过高级别易容,但生物特征深层扫描的模糊匹配度,与危暐数据库存档有65%的吻合率——在当时的技术和权限下,不足以拦截。”
“65%?他怎么办到的?”梁露惊讶。
“高级生物凝胶面具,配合局部骨骼微调,以及可能的内服药物暂时改变细微体征。”沈舟推测,“这不是街头骗子的手段,需要专业的、昂贵的,而且往往与灰色领域相关的技术支持。他早就准备好了这条退路,并且有能力获取这些资源。”
全息地图上,代表危暐的光点从晨曦市消失,然后在清水关出现,进入勐拉地区。
“勐拉是他第一个落脚点,”付书云看着那片被称为“诈骗乐园”的区域,“也是我们后来追捕时,发现那个被火并摧毁的窝点的地方。他在那里待了大概八个月。”
(三)勐拉八个月:付书云与马文平的追忆
付书云调出了当年跨境协作小队的行动报告和她的个人日志。
“勐拉那时候,已经是诈骗团伙的温床,但大多还是传统模式:绑架、勒索、赌博、低端电信诈骗。危暐带着他的技术和‘理念’进去,最初并不顺利。”她翻看着日志记录,“根据我们后来抓获的几个当时在勐拉活动的小头目供述,危暐(当时化名‘导师’或‘V哥’)试图推广他的‘精准心理诈骗’模式,需要招募有一定文化水平、能理解复杂话术和数据分析的‘人才’,还需要前期的数据收集和模型训练投入。这比直接绑架勒索成本高、周期长,很多当地头目觉得不划算,风险还大——因为需要接触网络,容易留下痕迹。”
“那他怎么立足的?”曹荣荣问。
“他做了两件事。”马文平接口,“第一,他选了一个中等规模、头目有点野心但一直被压制的团伙合作。他先帮这个团伙用他的技术,成功做了几单‘大生意’,目标是海外华人富商,成功率极高,利润远超传统模式。这证明了他的价值。”
“第二,”付书云冷笑一声,“他利用技术,帮他合作的头目,悄无声息地搞垮了两个竞争对手。不是火并,是制造内部矛盾、截胡生意、甚至向当地管事的军阀‘孝敬’更精准的对手违法证据。他让自己变得不可或缺,也让合作者尝到了技术带来的‘非暴力统治’的甜头。八个月时间,他不仅站稳脚跟,还让那个团伙一跃成为勐拉地区技术最强、利润最高的势力之一。他甚至在团伙内部建立了‘培训体系’和‘研发小组’,开始系统地‘生产’诈骗脚本和训练话术师。”
全息台上,代表危暐的光点在勐拉地区变得明亮、稳定,并且延伸出许多细小的脉络,代表他对当地诈骗生态的渗透和改造。
“但这也埋下了祸根。”付书云继续说,“传统势力感到了威胁,新技术带来的暴利也引起了更大军阀的觊觎。危暐的合作头目膨胀得太快,开始不把旧规矩放在眼里。我们收到线报赶去时,正是几股势力准备联合清洗他们的时候。危暐提前察觉了危险,或者说……他可能早就预料到这一步。”
“火并是他挑起的?”孙鹏飞敏锐地问。
“没有直接证据,但时机太巧了。”马文平调出当时的局势分析图,“火并发生在我们抵达前三十六小时。危暐所在团伙的核心武力恰好大部分被调去进行一场‘重要交易’,据点空虚。火并发生后,危暐和少数核心成员‘恰好’不在主要据点,损失的主要是中下层打手和部分物资。而他们的技术资料和核心数据……我们在那个半毁的安全屋服务器里找到的,很可能是他故意留下的、不完整甚至含有误导信息的版本。真正的核心,恐怕早已转移。”
“借刀杀人,清除累赘和潜在泄密者,测试传统势力的反应模式,为自己下一步转移制造混乱和时机……”程俊杰列举着,“一举多得。完全符合他的风格。”
“我们追到边境河,看着他离开。”付书云的声音低沉下去,那场景显然历历在目,“他当时的样子……不像逃亡,更像是在进行一场计划好的‘转场’。他知道我们越不了界。”
全息地图上,光点离开勐拉,跨过代表边境的红色虚线,进入更深的阴影区域——KK园区所在的缅北核心地带。
(四)渡河之后:鲍玉佳的碎片与拼图
当全息光点没入代表KK园区的阴影区域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鲍玉佳。
她一直安静地听着,看着那些地图、数据、分析报告,仿佛在对照自己记忆中的另一份版本。此刻,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用手指在全息台上那片阴影区域中,划出一个更具体的小点。
“他进入KK园区的头三个月,是‘隐形’的。”鲍玉佳的声音平静,但握着激光笔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不是躲藏,是观察和评估。KK园区和勐拉不同,这里规模更大,组织结构更严密,背后有更强大的地方武装和错综复杂的利益网络支撑。它本身就像一个小型的、畸形的独立王国,有自己的‘法律’、‘货币’(内部筹码)、甚至‘文化’。冒然带着新技术进来,要么被吞得骨头都不剩,要么被当成威胁除掉。”
“他如何打开局面?”陶成文问。
“他选择了一个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式——‘献礼’。”鲍玉佳调出一些模糊的、来自园区内部流出的资料图片,“他向当时KK园区最大的几个股东之一,献上了一份‘投名状’。不是钱,也不是技术原理,而是一整套针对某个东南亚国家中型银行的、近乎完美的‘加密货币杀猪盘’实施方案,包括目标客户画像、接触话术、技术漏洞利用方案、资金清洗路径,甚至包括当地执法机构的反应时间和可能的规避策略。最关键的是,这个方案是‘可验证’的。园区方面按照方案小规模测试,一个月内,收益率达到惊人的300%,而且安全撤出。”
孙鹏飞倒吸一口凉气:“他把自己最珍贵的技术,像商品一样展示和兜售。”
“对。他证明了价值,也展示了‘可控性’——方案是完整的,但最核心的模型算法和迭代能力,仍掌握在他手里。”鲍玉佳说,“于是,他获得了在园区内建立独立‘技术研发与心理应用部’的权限和资源。一开始规模不大,但地位超然,直接向少数几个最高股东汇报。他利用园区的资源——源源不断的‘猪仔’(受害者数据)、不受限制的通讯渠道、以及几乎无限的‘试验’机会——开始疯狂地迭代他的模型。”
她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痛苦:“我在的那个‘话术工厂’,只是这个庞大体系下游的一个应用车间。真正的核心研发,是他亲自带领的一个不足十人的小组在进行。他们不仅分析诈骗数据,还分析园区内‘员工’(大多数是被骗或绑架来的)的心理变化,分析看守和打手的暴力行为模式,甚至分析股东和管理层的决策逻辑。KK园区,成了他前所未有的、活生生的‘人类行为与社会控制超级实验室’。”
全息台上,代表危暐的光点在KK园区阴影内稳定下来,并开始放射出更多、更复杂的脉络,像病毒一样深入这个畸形王国的各个角落。
“他的影响力如何扩大?”沈舟追问。
“通过‘成功’和‘恐惧’。”鲍玉佳言简意赅,“他主导的诈骗项目,成功率、利润率远高于园区传统业务。他为管理层设计的‘员工管理优化方案’,将逃跑率降低了70%,‘生产效率’提升了数倍。他提供的‘风险预警模型’,多次让园区躲过外部打击和内部叛乱。他成了园区离不开的‘大脑’。”
“但同时,”她语气转冷,“他也用最残酷的方式,清除任何可能的威胁或异见。我提到的那个试图向外报信的同事,只是冰山一角。他设计了一套‘忠诚度评估算法’,通过监控网络行为、通讯内容、甚至日常表情微变化,来标记‘不可靠分子’。这些人,要么被‘处理掉’,要么被他用心理手段彻底摧毁意志,变成行尸走肉。园区里流传着一句话:‘宁惹阎王,莫惹Vcd。’阎王要命,Vcd能让你觉得活着比死了更可怕。”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KK园区内部的黑暗与危暐在其中如鱼得水的景象,让人不寒而栗。
“他在这里……‘完善’了。”鲍玉佳总结道,“勐拉时期,他还需要借助当地暴力团伙的力量。但在KK园区,他用自己的技术,反向影响、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了这里的暴力系统。他将诈骗从‘犯罪手段’,提升到了他所谓的‘社会实验’和‘认知重构工程’的高度。他开始写下那些更抽象、更野心勃勃的笔记,谈论‘叙事的毒性’、‘共识的脆弱性’、‘意义免疫系统的可攻破性’……也就是后来‘镜渊’在攻击我们时使用的那些概念的原型。”
她抬起头,看着陶成文:“他在KK园区的后期,经常离开园区,短则几天,长则数周。名义上是‘考察’或‘商务联络’,但行踪成谜。我逃出来前,最后一次听到关于他的传言,是说他在寻找一些‘更古老、更本质的东西’,据说和某些神秘的遗迹或传说有关。现在想来……他寻找的,很可能就是与‘镜渊’接触的线索或方法。”
(五)渡口的选择:从亡命徒到“播种者”
随着鲍玉佳的讲述,张帅帅、付书云、马文平的补充,以及魏超、林奉超对零星技术证据的拼合,危暐从联盟逃犯到KK园区“大脑”,再到可能主动接触“镜渊”的轨迹,逐渐清晰起来。
孙鹏飞在白板上画出了一个简化的心理演变模型:
联盟时期(被捕前): 高功能反社会倾向者。将人际关系彻底工具化,建立初步的诈骗模型和操控技术。目标:验证理论,获取财富和扭曲的成就感。状态:潜伏的捕食者。
逃亡初期(勐拉): 实用主义亡命徒。利用技术换取保护和资源,在暴力环境中小心生存并扩大影响力。借力打力,清除障碍。状态:机敏的幸存者\/机会主义者。
KK园区前期: 技术统治者。用无可替代的技术价值换取超然地位和无限实验资源。将整个园区变成实验室,优化技术,并开始系统化其“认知操控”哲学。状态:冷酷的研究者\/掌控者。
KK园区后期: 野心膨胀的“播种者”。不满足于金钱和园区内的权力,开始探寻更宏大、更“本质”的操控可能。主动寻找能与自身“理念”共鸣的、更强大的力量或存在(“镜渊”)。状态:危险的探寻者\/可能的唤醒者\/融合体前兆。
“每一次环境的剧变——从联盟到勐拉,从勐拉到KK园区——都像是他的一次‘升级渡口’。”孙鹏飞分析道,“在旧环境达到某种极限或遇到致命威胁时,他会果断抛弃,利用预先准备好的方案,跃迁到一个更混乱、约束更少、但也可能资源更丰富(尤其是‘实验对象’资源)的新环境。在新环境里,他不仅生存下来,还利用自己的核心能力(认知操控技术+冷酷理性的决策模式)迅速占据关键生态位,并将环境改造得更适合他‘理念’的生长。KK园区是他找到的、几乎完美的‘培养皿’。而‘镜渊’……可能是他梦寐以求的,能够将他的‘理念’无限放大、作用于整个文明层面的……‘终极培养场’。”
陶成文点头:“所以,‘镜渊’现在展现出的攻击模式,不是简单的模仿。很可能是在吸收了危暐的‘心智模式’和‘技术库’后,两者产生了某种程度的‘融合’或‘共生’。‘镜渊’提供了场能和扩散平台,危暐的‘模式’提供了最具破坏力的攻击算法。这解释了为什么‘镜渊’的攻击越来越有‘针对性’和‘精巧性’——它继承甚至发展了危暐那种针对弱点、高效瓦解的风格。”
“那么,我们‘逆火’计划要对抗的,”程俊杰总结,“就是一个拥有危暐的‘战术大脑’和‘镜渊’的‘战略能量’的混合怪物。”
“而危暐本人,”付书云声音冰冷,“无论他是死是活,无论他是主动融合还是被吞噬,他的‘遗产’都已经成了我们文明最危险的敌人之一。他的犯罪行为,从最开始针对个体的骗局,最终演变成了可能侵蚀文明基石的毒源。这就是极端犯罪的终极危害——它不仅能摧毁一个个具体的人生和家庭,当它与合适的‘放大器’结合时,甚至能威胁到一个文明的精神传承和存在意义。”
(六)淬炼“逆火”:从理解到对抗
会议持续到深夜。对危暐逃亡与崛起路径的深度复盘,虽然沉重,但为“逆火”计划提供了至关重要的微观参照。
“危暐的成功,在于他始终聚焦于‘效率’和‘弱点’。”沈舟开始整合思路,“他的所有行动,无论是诈骗、逃亡、夺权,还是可能的寻找‘镜渊’,都围绕这两个核心。他寻找系统(无论是个人心理、犯罪集团还是文明叙事)中的低效环节和脆弱点,然后用最直接、往往也最无情的方式去利用或攻击它,以实现自己的目标。”
“那么,‘逆火’要生效,”梁露接着道,“就不能只是展示美好或复杂。我们必须制造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在面对‘效率优先’和‘弱点攻击’的思维模式时,会显得‘低效’甚至‘无效’,但却能激发目标对象(无论是被‘镜渊’影响的个体,还是‘镜渊’本身的分析逻辑)某种无法被效率和弱点逻辑覆盖的反应。”
“比如?”曹荣荣问。
“比如,‘无条件的牺牲’。”鲍玉佳忽然开口,她想起了那幅星空画,也想起了KK园区里那些在绝境中依然彼此偷偷传递善意的时刻,“在危暐或‘镜渊’的效率计算里,无条件的牺牲是愚蠢的,是资源浪费。但正是这种东西,曾让我在KK园区里没有彻底疯掉。当一切都被算计时,无法被算计的东西,反而成了最坚固的锚点。”
“又比如,‘无法被解构的 raw 痛苦’。”孙鹏飞说,“危暐试图将一切痛苦工具化,‘镜渊’试图将一切痛苦虚无化。但如果一种痛苦是如此 raw、如此具体、如此与一个活生生的人的生命重量绑定,以至于任何试图将其‘分析’或‘解构’的行为都显得轻薄甚至亵渎呢?这种痛苦的‘重量’,本身就是对效率逻辑和虚无倾向的抵抗。”
“还有,‘矛盾的、拒绝被单一框架收编的真实’。”程俊杰补充,“危暐擅长用新的框架‘劫持’旧的价值。但如果一个叙事或情感本身内部就充满了无法调和的矛盾,无法被任何一个框架完全解释,迫使接受者不得不停留在 raw 的感受和思考中呢?就像……就像我们面对危暐童年那封信时的感受,既感到恐惧,又感到一种可悲。这种复杂的感受,很难被简单利用。”
张帅帅和魏超开始从技术层面构思:“我们需要设计一种信息结构体。外层是‘镜渊’和危暐模式容易识别和试图‘解构’或‘劫持’的诱饵——可能是经典的英雄叙事片段、强烈的情感呼吁。但内层,封装着 raw 的、无法被工具化的生命体验:可能是牺牲者生前最琐碎平凡的愿望录音,可能是灾难亲历者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纯粹身体记忆的模拟数据流,可能是多个视角对同一事件互相矛盾却又同样真实的证言并列……”
“当‘镜渊’用它的‘情感嫁接’或‘解构手术’攻击外层时,”林奉超眼睛发亮,“内层的 raw 数据会像‘破片’一样炸开,不是以逻辑对抗逻辑,而是以纯粹的、无法被纳入其算法模型的‘存在事实’去冲击其结构。这些‘破片’本身可能没有攻击性,但它们携带的‘不可计算性’,可能会在其精密的、追求效率最大化的解析场中造成短暂的‘混乱’、‘过载’甚至‘逻辑悖论’。”
“就像在光滑的齿轮里撒进一把 raw 的沙子。”马文平比喻道。
“不止是沙子,”付书云眼神坚定,“是带着记忆温度和血肉重量的沙子。”
陶成文看着团队重新燃起的斗志,沉声道:“那么,这就是我们下一步的具体任务:搜集、封装、测试这些‘raw 核心’。目标不是击败,而是干扰、阻滞、并在可能的情况下,为那些被影响的心灵打开一丝感受到 raw 真实、 raw 情感、 raw 矛盾的缝隙。这项工作极其危险,因为我们需要深入最痛苦、最沉重的记忆库,直面文明和个体最深的创伤。每个人,都必须做好心理准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同时,马强、林奉超,继续严密监控‘镜渊’和那个未知接触信号。张帅帅、魏超,尝试逆向推导危暐可能接触‘镜渊’的途径或理论,哪怕只有一丝线索。我们需要知道,这个‘混合怪物’还可能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能力或意图。”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各自投入更加紧张、也更具挑战性的工作。
鲍玉佳最后离开分析室。她走到全息台前,看着那个最终没入KK园区阴影的光点,又看了看代表联盟的、散发着柔和微光的区域。
一个是从那里逃出来的恶魔,一个是他试图侵蚀的家园。
她伸出手,关掉了全息台。房间陷入黑暗,只有应急指示灯的微光。
在黑暗中,她轻声说,仿佛是对那个已经不在,却又无处不在的幽灵:
“你选择了渡向黑暗,以为那里是自由。但你忘了,真正的重量,在光里。”
第八百四十一章,在亡命者轨迹的清晰复盘与“逆火”锋芒的淬炼方向中结束。团队深入理解了敌人“混合”而成的根源与模式,也明确了以“无法被工具化的 raw 真实”为核心的反击策略。下一章,他们将深入文明与个体的记忆创伤之海,打捞那些沉重而明亮的“逆火”薪柴,准备迎接与阴影的正面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