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特务的目光像刀子一样锐利,当石云天几人走近时,他直接拦在了路中央。
“证件。”
石云天掏出伪造的“良民证”递过去。
特务仔细查看,又对照着看石云天的脸:“陈文?苏州中学的学生?这么晚在街上做什么?”
“接妹妹,她生病了。”石云天重复着同样的说辞。
特务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转向范芸儿:“你,叫什么名字?”
范芸儿身体微微一颤,但还是稳住声音:“苏……苏文静。”
“苏文静?”特务翻看着手里的名册,“圣玛利亚女中高三乙班?”
范芸儿心中一惊,对方竟然有学生名册!
她努力回忆苏文静告诉过她的信息,咬牙点头:“是。”
“学号?”
范芸儿愣住了。
她怎么可能知道苏文静的学号?
特务的眼神瞬间变得危险,手缓缓摸向腰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哎呀,这不是苏小姐吗?”
一个清脆的女声从侧面传来。
众人转头,只见一个穿着貂皮大衣、烫着时髦卷发的年轻女人从一辆黄包车上下来,笑盈盈地走过来。
她看起来二十出头,妆容精致,手里拎着小皮包,走路时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特务皱起眉头:“你是谁?”
“我是苏小姐的表姐呀,”女人很自然地挽住范芸儿的手臂,嗔怪地说,“文静,你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姨妈打电话到我家,说联系不上你,急死了。”
她说话时,另一只手看似不经意地翻开皮包,取出一张名片递给特务:“我是法租界工部局翻译处的林曼丽,这几个是我表弟表妹,刚从苏州来上海读书,不懂规矩,给长官添麻烦了。”
特务接过名片看了看,又打量女人,她气质不凡,穿着打扮显然是上流社会的人。
更重要的是,她提到了“工部局”,那是法租界的行政机构,虽然日本人不放在眼里,但也不想轻易得罪。
“他们说是接生病的妹妹……”特务还在怀疑。
“对呀,就是接文静嘛,”林曼丽笑得更甜了,“这丫头白天就说头疼,非要坚持去学校晚自习,结果刚才门房打电话来说晕倒了,我们这才急匆匆赶过来。”
她说着,又从皮包里掏出一张纸:“这是广慈医院开的诊断书,长官要看吗?”
特务犹豫了。
眼前这个女人太从容,太自然,而且所有的说辞都能对上。
他挥挥手:“走吧,下次注意时间。”
林曼丽道了声谢,挽着范芸儿,领着石云天几人快步离开。
转过两个街角,确认身后无人跟踪,林曼丽才松开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她转头看向石云天,压低声音:“顾先生让我来接应你们。”
石云天心中一震:“你是……”
“地下党上海法租界特别支部,林曼丽。”女人简洁地说,“长话短说,苏文静家的公寓已经被监视了,不能去。”
范芸儿脸色一白:“那……”
“跟我来,”林曼丽招手叫来一直在暗处等着的两辆黄包车,“先去我那儿。”
两辆黄包车载着六人一狗,在凌晨的迷雾中穿行。
法租界的街道与公共租界截然不同,梧桐树在路灯下投下婆娑的影子,一栋栋西式小楼安静地立在夜色中,偶尔有窗户透出温暖的灯光。
黄包车最终停在一栋三层小楼前。
楼前挂着牌子——“林氏诊所”。
“我明面上的身份是诊所医生,”林曼丽开门带他们进去,“我父亲开的,他上个月去重庆了,现在只有我和两个护士。”
诊所一楼是诊室和药房,二楼是病房,三楼是居住区。
林曼丽直接带他们上三楼,打开一间客房:“这里暂时安全,但你们不能久留,最迟明天傍晚必须离开。”
“为什么?”王小虎问。
“因为七十六号已经开始搜查法租界了,”林曼丽神色严肃,“虽然法国人还不买日本人的账,但租界里汉奸不少,只要价钱给够,什么情报都能买到。”
她说着,从柜子里拿出医疗箱,走到石云天面前:“让我看看你的伤。”
石云天脱下西装,露出肩头染血的绷带。
林曼丽熟练地拆开绷带,检查伤口:“子弹擦伤,伤口不深,但有点感染迹象,我给你清洗上药,但你需要休息。”
“我们没有时间休息。”石云天说。
“至少今晚要休息,”林曼丽不容置疑地说,“你们现在这样,就算混进招工队,也会因为状态太差被怀疑。”
她清洗伤口时手法专业,显然受过正规医学训练。
石云天忍着消毒的刺痛,问:“林医生,你对招工队了解多少?”
林曼丽手上动作顿了顿,声音压低:“那不是招工队,是死亡列车。”
她抬头看向众人,眼神凝重:“过去半年,上海至少有五百人被骗去所谓的‘苏州工厂’,至今没有一个回来的,我们的人冒险跟踪过,发现那些人的最终目的地是宜兴山里的铁矿,日本人用战俘和骗来的劳工开采,工作条件……和地狱没区别。”
“死亡率多少?”马小健问。
“不知道确切数字,”林曼丽摇头,“但逃出来的人说,进去的人平均活不过三个月,累死、病死、被监工打死……尸体直接扔进废矿坑。”
房间里气氛沉重。
范芸儿紧紧抓住衣角,李妞和宋春琳脸色发白。
“所以你们真的要混进去?”林曼丽包扎好伤口,直视石云天,“那几乎等于自杀。”
“我们有必须完成的任务。”石云天平静地说,“而且,我们和普通人不一样。”
林曼丽看着这几个年轻人,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了某种她熟悉的东西,那是真正战士的眼神,不是在街头打架斗狠的凶悍,而是经历过生死洗礼后的坚定。
她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们决定了,我可以帮你们弄到报名资格,招工队明天早上八点在闸北破烂市开摊,我会给你们准备合适的身份和说辞。”
“什么样的身份?”
“最好是无亲无故、走投无路的流民,”林曼丽说,“你们需要改头换面,不能有一丝一毫现在的气质。”
她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步:“苏州口音要改,改成苏北或者安徽口音。皮肤要弄粗糙,手上要有老茧,最重要的是眼神,不能有光,要麻木,要绝望。”
她停下脚步,看向小黑:“至于它……绝对不能带。”
石云天看向小黑,小黑似乎听懂了,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我有个朋友在法租界开宠物店,”林曼丽说,“可以先寄养在那里,等你们脱身后再来接。”
石云天蹲下身,抚摸着小黑的头。
从石家村开始,小黑就一直跟着他们,经历过无数次战斗,救过他们的命。
但这一次,真的不能带。
“三天,”石云天看着小黑的眼睛,“最多三天,我们一定回来接你。”
小黑用头蹭了蹭他的手,然后安静地走到角落趴下,像是在说:我等你。
窗外的天空开始泛白,凌晨四点三十分。
上海即将醒来,而他们必须在天亮前完成最后一次伪装,踏上那条通往地狱的“招工”之路。
林曼丽开始准备需要的物品,粗糙的旧衣服、让皮肤变黑的药水、伪造的苏北难民身份证明……
石云天站在窗前,看着法租界街道上渐次亮起的灯火。
从河北到东北,从陕甘宁到上海,他们走过大半个中国,而此刻,即将踏入最黑暗的深渊。
但他没有恐惧。
因为有些路,即使知道尽头是地狱,也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