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内昏黄的煤油灯摇曳着,将每个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上。
范林强紧紧抱着女儿范芸儿,这个在上海滩叱咤风云的青帮大佬,此刻眼眶发红,声音都有些哽咽:“芸儿,是爹不好,让你受苦了……”
“爹……”范芸儿瘦削的肩膀轻轻颤抖,连日来的恐惧与委屈终于决堤,眼泪打湿了父亲粗布衣衫的前襟。
阿莲站在仓库门口,警惕地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远处的警笛声像催命的符咒,时远时近,提醒着他们时间的紧迫。
“范老板,”石云天捂着左肩的伤口,血已经浸透了临时包扎的布条,“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您说的船在哪儿?我们得马上走。”
范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轻轻松开女儿,转向石云天:“下游三里处,芦苇荡里藏着一艘乌篷船,老赵在守着,但是……”
他顿了顿,脸色凝重:“现在苏州河所有码头都被封锁了,七十六号和日本宪兵设了双重卡,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走陆路呢?”王小虎急切地问。
“更不可能。”阿莲摇头插话,“我刚从外面回来,所有出城的要道都设了关卡,宪兵拿着你们五人的画像,虽然画得不太像,但那条狗的特征太明显了。”
小黑似乎听懂了,呜呜地低叫一声,趴在石云天脚边。
仓库陷入短暂的沉默。
宋春琳蹲下身,小心地拆开石云天肩头的布条,伤口不深,但血流不止。
她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金疮药,轻轻洒在伤口上。
“范老板,”马小健忽然开口,“您之前说,有江抗的消息?”
这句话像一道光,刺破了仓库里压抑的气氛。
范林强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这是三天前收到的,太湖那边的交通员送来的,说江抗有一支队伍在无锡阳山一带活动,领头的姓刘,叫刘长河。”
石云天接过纸条,就着灯光仔细看。
上面字迹潦草,只有简单两行:“江抗独立支队,刘长河部,阳山西麓,联络暗号:问:山茶几月开?答:腊月凌霜开。”
“阳山……”石云天在脑海中快速搜索着地图,“从上海过去,要经过苏州、无锡,全是日占区。”
“所以更需要船。”范林强说,“走水路,从太湖过去,比陆路安全得多,我那条船虽小,但走内河没问题,老赵熟悉水路,能避开鬼子的巡逻艇。”
“可现在连苏州河都出不去。”李妞愁眉苦脸。
就在这时,仓库外传来三长两短的敲门声。
阿莲神色一凛,迅速走到门边:“谁?”
“莲姐,是我,阿明。”
门开了条缝,阿明闪身进来,浑身湿透,不知是汗是水。
他喘着粗气:“不好了,七十六号的人开始挨家挨户搜查,已经搜到两条街外了,最多半个时辰就会到这儿!”
“半个时辰……”范林强咬牙,“来不及了,从这儿到芦苇荡,就算一路畅通也要两刻钟,更别说现在满街都是巡逻队。”
石云天大脑飞速运转,搜索着一切可能的方案。
伪装?小黑无法伪装。
硬闯?五个人面对一群数不尽的鬼子,等于送死。
躲藏?上海虽大,却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也许……”范芸儿忽然小声开口,声音还有些颤抖,“也许有个办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我在被关押的时候,听守卫闲聊,”范芸儿努力回忆着,“他们说……最近有一批‘招工队’在上海招人,说是去苏州的工厂做工,包吃住,还给高薪,不少失业的人都报名了。”
“招工队?”范林强皱眉,“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范芸儿眼睛亮了起来,“那些招工队有日本军方发的特别通行证,可以不受关卡限制,直接把人拉到苏州,守卫说……他们羡慕得很,因为连七十六号的人都要被盘查,那些招工队却能畅行无阻。”
石云天和马小健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马小健冷冷道,“高薪招工,还有特别通行证,这不符合常理。”
“是不符合常理。”阿莲接口,“我听说过这些招工队,背地里有人叫他们‘人贩子’,说是去工厂,实际上……”
她压低声音:“实际上是拉到日本人控制的矿场,去挖煤、挖铁矿,那地方进去了就出不来,累死、病死都没人管。”
仓库里气温仿佛骤降。
就像……就像现代的缅北诈骗园区一样。
而且抗战时期确实有这种黑矿场,日本人用各种手段骗中国人去当苦力,有的伪装成招工,有的直接抓壮丁。
进了那种地方,基本就是等死。
范林强脸色铁青:“芸儿听到的招工队,就是干这个的?”
“十有八九。”阿莲点头,“上海滩这种消息传得快,只是日本人压着,报纸不敢报,我认识两个车夫,他们的侄子去年说去‘苏州工厂’,至今杳无音信。”
“那我们还考虑这个干什么?”王小虎急了,“那不是往火坑里跳吗?”
“但是,”石云天缓缓道,“他们有特别通行证。”
一句话,点醒了所有人。
特别通行证——能畅通无阻地离开上海,这正是他们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范林强盯着石云天,“我们将计就计?”
“对。”石云天站起身,肩头的伤口因为动作撕裂,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我们混进招工队,利用他们的通行证出上海,等到了苏州地界,再想办法脱身。”
“太危险了!”范芸儿惊呼,“那些都是亡命之徒,而且矿场肯定守卫森严,进去了怎么逃?”
马小健忽然开口:“矿场通常在偏远山区,守卫再严,也比不上上海这种城市的天罗地网,在山里,我们反而有机会。”
“可是……”宋春琳担忧地看着石云天还在渗血的肩膀,“云天哥哥的伤……”
“皮外伤,不碍事。”石云天摆摆手,“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找到招工队,怎么混进去,以及,怎么确保我们不会被直接送到矿场深处,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阿明忽然说:“我知道他们在哪儿招工。”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他。
“就在闸北的破烂市,这几天天天在那儿摆摊,竖着个大牌子,写着‘苏州大华纺织厂招工,月薪三十块大洋,包吃住’。”阿明说,“我去那边买过东西,看见过,报名的人还挺多,都是些活不下去的苦力。”
“三十块大洋……”范林强冷笑,“上海普通的工人一个月也就十块大洋,这价钱,摆明了是钓饵。”
“但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石云天决断道,“阿明,招工队什么时候收摊?”
“一般到傍晚,凑够一车人就发车,今天应该已经发过车了,要报名得等明天早上。”
明天早上,他们连今晚都未必能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