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隘的硝烟终于散尽,留下的是堆积如山的日军尸体、烧焦的武器残骸,以及被俘日军垂头丧气的面孔。
石云天站在隘口最高处,手中握着刚刚译出的电文,东南方向吹来的风带着海潮的微腥,拂过他沾满硝烟的脸颊。
“江抗……”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新四军江南抗日义勇军,这是江南敌后一支响当当的旗帜。
从上次听说他们在阳澄湖、沙家浜一带活动,到如今辗转至浙江北部,这支队伍的动向一直牵动着石云天的心。
他知道,江抗里有他要找的人,张锦亮连长,还有…。
“云天哥,真是江抗的消息?”王小虎大步走来,脸上还带着激战后的潮红,“有张连长的信儿吗?”
石云天摇摇头,将电文递给他:“只是上级转来的情报,说江抗一部目前在浙北长兴、安吉一带活动,多次袭击日伪交通线,但具体位置和人员情况……还不清楚。”
王小虎接过电文,识字不多的他努力辨认着上面的字迹:“那咱们……要去吗?”
这个问题,同样在李妞、宋春琳和马小健心中盘旋。
茅山根据地刚经历大战,虽获全胜,但也疲惫不堪。
龟田陇男的覆灭必然引来日军更疯狂的报复,此时离开,是否合适?
石云天望向东方。
越过茅山层层叠叠的山峦,再往东,是太湖,是江南水网,是杭嘉湖平原,最终,是那片辽阔的、被日寇舰艇游弋的黄海。
“上级的意思是,”石云天收回目光,声音沉稳,“茅山一战,我们打出了威风,但也暴露了实力,日军华中派遣军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必然调集重兵,茅山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顿了顿:“而我们‘铁血少年队’,目标太过明显,继续留在茅山,不仅自身危险,也可能给根据地带来更大麻烦。上级建议我们——转移。”
“转移?去哪?”宋春琳轻声问。
“向东。”石云天手指向东,“寻找江抗,与张连长他们会合,然后……”
他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江抗活动区域靠近沿海,我们在扬州缴获的日军细菌战证据,以及这些日子在茅山总结的战术、技术,需要送到更安全的地方,也需要寻找机会……向更广阔的区域传递。”
马小健突然开口:“海路。”
两个字,点醒了所有人。
是啊,向东,直到黄海。
如果能够建立海上交通线,哪怕只是小规模的秘密通道,对抗战全局的意义将完全不同,物资、人员、情报的往来,将多一条生命线。
“可咱们怎么去?”王小虎挠头,“这一路上,全是鬼子据点,还有太湖上的日军汽艇……”
“所以不能大张旗鼓。”石云天展开一张简陋的江南地图,“我们化整为零,分批行动,小健,你带两人先行侦察,摸清从茅山到太湖西岸的路线、敌情、可能的落脚点。”
马小健点头。
“小虎,你带几人,负责筹集必要的物资——钱、药品、干粮,还有伪装用的衣物,记住,尽量不惊动老乡,用我们缴获的日伪财物去换。”
“明白!”
“李妞,春琳,你们协助老陈叔,将我们改进的武器图纸、‘飞雷炮’的制造要点、护甲的材料配方,全部整理成册,密封装好,这些比我们的命还重要。”
两个女孩郑重点头。
“至于我,”石云天看向一直默默站在不远处的“行侠三剑客”,“须元正。”
须元正一个激灵,赶紧上前:“小兄弟,您吩咐!”
“你们千门,在江湖上消息灵通,我要你们想办法,打听江抗的具体活动区域,最好能联系上他们在地方上的关系,记住,只打听,不接触,安全第一。”
须元正眼珠一转,搓着手笑道:“这个好办!江湖上的朋友,三教九流,总有些门路,不过……”
他讪笑着:“这打听消息,难免要打点……”
石云天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扔过去:“这里面是二十块大洋,和几件从鬼子那缴的首饰,该花的钱要花,但账目要清,若是让我知道你们中饱私囊……”
他的眼神陡然转冷。
须元正接过布袋,感觉手上沉甸甸的,连忙保证:“不敢不敢!石队长放心,我们兄弟一定把事情办妥!”
一直没说话的郭子孝突然瓮声瓮气地问:“那……路上管饭吗?”
众人一愣,随即无奈地摇头苦笑。
这活宝,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吃。
三日后的黄昏,茅山根据地为“铁血少年队”举行了一场简单却郑重的送别会。
老粟首长紧紧握住石云天的手:“云天,你们这一路,千难万险,记住,找到江抗后,不要急着回来,江南水乡,东面临海,那里需要你们这样的火种。”
“首长放心。”石云天郑重敬礼,“无论走到哪里,我们都是党的队伍,是抗日的力量。”
暮色中,五人小队加上小黑悄然离开了奋战数月的茅山。
他们没有走大路,而是沿着山间溪流、废弃的古道,在夜幕掩护下向东行进。
马小健如同幽灵在前方探路,王小虎断后,石云天居中策应,李妞和宋春琳一左一右,五人保持着完美的行军阵型。
小黑时而跑在前方,时而回到石云天脚边,警惕地竖起耳朵。
第一夜,他们绕过两个日军哨卡,在黎明前潜入一个早已联系好的山村,在可靠的老乡家地窖里休息了一整天。
第二夜,他们横穿了宁杭公路,亲眼看到日军运输车队开着大灯隆隆驶过。
第三日,他们进入了太湖西岸的水网地带。
这里的风光与茅山截然不同,河道纵横,芦苇丛生,小桥流水,白墙黛瓦。
但美丽的风景下,是森严的封锁。
日军在主要河道设卡,汽艇不时巡逻;伪军的水警船在支流游弋;几乎每个稍大的村镇都有膏药旗飘扬。
“接下来难走了。”马小健在一处芦苇荡中低声说,“水路被看得紧,陆路桥多,容易暴露。”
石云天仔细观察着地图:“不能走大路,也不能走主河道,我们走‘野路子’。”
他说的“野路子”,是当地渔民和猎户才知的隐秘水道,那些被芦苇遮盖的河汊、雨季才通的沟渠、甚至是一些看似不能行船的浅滩。
靠着从老乡那里重金雇来的向导,他们开始了在江南水网中的“潜行”。
小船在仅容一舟通过的窄渠中悄无声息地滑行,两岸芦苇比人还高,遮天蔽日。
偶尔有日军的巡逻艇从主河道驶过,探照灯的光柱扫过芦苇荡,却照不进这密不透风的绿色迷宫。
但危险无处不在。
第四日深夜,他们的小船刚穿过一片菱角塘,前方突然传来马达声。
“是鬼子汽艇!”向导声音发颤,“这条岔河他们平时不来啊!”
石云天当机立断:“弃船!进芦苇荡!”
五人迅速跳入齐腰深的水中,将小船推向芦苇深处掩盖,然后全力向岸边游去。
小黑无声地跟在后面。
汽艇的探照灯已经扫了过来,光柱在水面上晃动。
“那边有动静!”日语喊声传来。
“机枪准备!”
石云天等人刚刚爬上一处稍硬的滩地,身后就响起了机枪的咆哮。
“哒哒哒哒——!”
子弹打在水中和芦苇上,噗噗作响,打断的芦秆四处飞溅。
“快!往里走!”石云天低吼。
五人连滚带爬地钻进芦苇荡深处,冰凉的泥水浸透衣衫,芦苇叶在脸上划出血痕。
他们不敢停留,在几乎无法通行的芦苇丛中拼命向前。
身后的汽艇声、日语喊叫声渐渐远去,但所有人都知道,暴露了。
这一带,不能再待了。
天亮前,他们终于狼狈不堪地钻出了芦苇荡,眼前是一片寂静的稻田。
远处,一个村庄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石云天抹去脸上的泥水,看向东方。
那里,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更远处,是他从未见过,却心向往之的——
黄海。
而寻找江抗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