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的阴影里,孙明辉的身影如同凝固的石像,目光穿透昏暗,紧紧锁在赵小宇那踉跄,颓败却又被强行拖走的背影上。
那背影里,有愤怒,有屈辱,也有一种被剥离了所有骄傲的空洞。
阴影处的孙明辉缓缓走了出来,看向赵小宇的背影。
总局长的光头在应急灯下泛着微光,声音低沉,“不和他道个别?也许……真是最后一次了。”
孙明辉的目光没有移动,只是极其缓慢沉重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我若出现,他更走不了。人类已经看不到多少希望了。至少……”
孙明辉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让他跟着吴曜吧。那小子或许还能在绝境里,撞出一条他自己都看不清的路。”
郑扬沉默,不再言语,同样将复杂的目光投向那两道融入通道更深黑暗的身影。一个深不可测,一个满身伤痕。
……
吴曜带着赵小宇,没有使用任何信仰手段,只是如同两个普通人,抢了一辆车,在城市的钢铁森林中穿行,三拐两绕,最终来到了一处与现代化都市格格不入的区域。
充满岁月感的石质牌坊矗立,上书古朴篆字——“九姓”。
牌坊之后,是一片仿佛独立于时空之外庞大而肃穆的建筑群。飞檐斗拱,亭台楼阁,古木参天,散发着沉淀了千年的厚重与神秘气息。世家的大门,此刻竟敞开着,仿佛早已在等待他们的到来。
赵小宇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世家”规模,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这哪里是家族驻地?分明是一座隐藏在都市心脏的古老城池。
一位身着素色长袍,须发皆白,面容却不见多少老态的老者站在中庭,目光平和地看向走近的吴曜。
“决定好了?”卫矛珩的声音温和,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力量。
吴曜停下脚步,斗篷下的阴影微微晃动,低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我根本没得选。”
家主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那层黑暗,轻叹一声,“这是一条十死无生的道路,孩子。”
“我不走这条路,就能活吗?”吴曜的反问平静而尖锐。
“不必对世家如此戒备。”家主缓缓道,目光转向吴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与新神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深刻的误解。新神为了守护人类,亦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与努力。”
“努力?”吴曜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嘲讽,“我看不到。”
“新神的努力,早已完成其奠基。”家主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如同在阐述某种宇宙的真理,“如今,是与母神争夺那亿万命运丝线交织而成的‘可能性’。每一枚关键棋子的落下,都如投入命运长河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足以导向截然不同的未来图景。你所经历的,你所承受的,亦是这宏大博弈中不可或缺的变量。”
吴曜沉默片刻,斗篷下的声音冰冷,“我看不到这些可能性。我只知道,在新神规划的可能性里,我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苦难。”
“这是无可避免的牺牲。”家主的语气带着一丝悲悯,却不容置疑。
吴曜不再争辩。他伸出右手,宽大的斗篷袖子滑落,露出了那只刻印着三眼图腾的手。他将温润沉重的传国玉玺,轻轻放在了中庭的石桌上。
“希望世家能代为保管一段时间。”吴曜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我后续会来取。”
家主的目光落在玉玺上,那象征神州气运的圣物在他眼中似乎并无特殊波澜。他微微一笑,颔首,“保管一段时日,不成问题。”
吴曜不再多言,转身便欲离开。世家深宅的寂静仿佛被他的动作打破。
就在此时,一道纯粹而清冷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庭院入口处,挡住了去路。
辰砂弦手持金刚石长枪八面体,眼瞳如同熔化的太阳,静静地注视着斗篷下的吴曜。
“你是不是要死了?”
辰砂弦开口,声音清澈平静,仿佛在询问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没有丝毫诅咒或悲伤的情绪,只有纯粹的陈述。
吴曜的脚步顿住,斗篷下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类似叹息的气音。“辰砂弦,你能不能不要咒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无奈的疲惫。
辰砂弦没有回应这句,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片刻后,他转身,没有说“跟我来”,但那姿态已然明确。吴曜略一停顿,跟了上去。赵小宇犹豫了一下,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辰砂弦带着他们穿过世家内部更为幽静的区域,来到属于“辰砂”一脉的领地。这里的建筑同样精美,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洁净感。
辰砂弦没有停留,径直走向后山。这里古木葱茏,鸟鸣幽深,一片宁静。山坡上,两座修葺整齐的坟茔静静矗立。令人侧目的是,其中两座坟旁,还有一个新挖好的、方方正正的土坑,泥土散发着新鲜的气息。
辰砂弦停下脚步,指向那个空荡荡的土坑,金色的眼眸看向吴曜,语气依旧平静无波,像是在介绍一间客房。
“你可以葬在这里。”
山风拂过,带来草木的清香。吴曜站在坑边,斗篷在风中微微摆动。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旁边的两座墓碑,又落回那个为他准备的坑洞。
“……谢谢。”吴曜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
“你会有伴的。”辰砂弦认真地补充道,指着旁边两座坟,“这是我的朋友。还有爸妈。”他顿了顿,仿佛觉得这样介绍还不够,“他们能陪你玩。”
吴曜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僵了一下。他转过头,兜帽的阴影对着辰砂弦那天然纯净、毫无杂质的脸,“这里是……你的祖坟?”
辰砂弦歪了歪头。
“我葬在这里不合适。”吴曜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更何况,我不一定会死。”
“不用客气。”辰砂弦的语气理所当然,带着一种奇特的固执,“你和我的朋友,一定合得来。爸妈也会喜欢你的。”他似乎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非常和谐。
吴曜再次沉默了。他看着那个空荡荡的坑,仿佛看到了某种宿命的邀请,又像是一个冰冷的玩笑。良久,他缓缓开口,“把坑填平吧。我用不上。”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黑色的斗篷融入下山的小径,消失在山林的绿意中。赵小宇看了一眼辰砂弦,又看了看那个坑,心情复杂地快步跟上。
辰砂弦独自留在后山。他低头看着那个为吴曜挖好的,空荡荡的土坑。山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金色的眼眸里倒映着泥土的深色。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一个难题。
最终,辰砂弦轻轻摇了摇头,仿佛做出了决定。他转身,不再看那个坑,步履平稳地离开了后山。
那个方正的土坑,就那么敞开着,沐浴在夕阳的金辉下,像一个沉默的问号,也像一个固执的等待。辰砂弦觉得,现在填上似乎没有必要。先这样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