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年啊,咱们这儿有个规矩,人死后的第七天夜里,得给亡魂留门,备好酒菜,这叫“头七”。说起这个习俗的来由,还得从老早老早以前说起。
在南山脚下的李家庄,住着个叫李善的老汉。这李善啊,人如其名,心肠软得跟豆腐似的,见了讨饭的给口粮,见了受伤的鸟兽也给治伤,方圆几十里都知道他的好名声。
李善老伴去得早,留下个儿子叫李宝。这李宝跟爹可不一样,打小被惯坏了,长到二十多岁,整日游手好闲,还染上了赌钱的毛病。为这事儿,李善没少掉眼泪,劝了多少回都不管用。
这天秋深了,李善突然一病不起。李宝请了郎中来看,郎中把完脉直摇头:“准备后事吧,就这两天了。”
李宝一听,心里头“咯噔”一下,倒不是为爹难过,而是盘算着:老头儿一死,家里那几亩地、三间房,不就全是自己的了?到时候卖了换钱,能赌上好一阵子呢!
这么一想,他竟然盼着爹早点走。
李善躺在床上,看着儿子那副模样,心里跟刀割似的。最后一口气咽下去前,他拉着儿子的手说:“宝儿啊,爹走了以后,你……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眼睛一闭,去了。
李宝见爹真死了,反倒松了口气。他草草办了丧事,连棺材都挑了最薄的,灵堂也不好好设,随便摆个牌位了事。邻居们看不下去,劝他:“宝儿啊,你爹一辈子好人,你这后事办得太不像话了。”
李宝眼睛一瞪:“我家的事要你们管?有那闲工夫不如去管管自家!”
出殡那天,下着蒙蒙细雨,送葬的除了几个远亲,没几个人来。李宝把爹埋在了后山乱坟岗边上,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立。
按说人死如灯灭,可怪事就从这儿开始了。
头天夜里,李宝梦见爹站在床前,浑身湿漉漉的,叹着气说:“宝儿,爹冷啊,坟头漏水了……”
李宝惊醒过来,啐了一口:“死都死了,还这么多事!”翻个身又睡了。
第二天夜里,他又梦见爹,这回爹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眼神悲戚戚的。李宝心里有点发毛,但还是没当回事。
到了第三天、第四天,夜夜梦见爹,一回比一回真切。到第六天夜里,李宝梦见爹穿着下葬时的衣服,站在屋里,清清楚楚地说:“明儿个是第七日,爹要回来看看,你给留个门吧。”
李宝吓醒了,一身的冷汗。这回他心里真有点怕了,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说过,人死后第七天,魂魄要回家看看,叫“回煞”。要是家人不准备,亡魂就进不了门,成了孤魂野鬼。
“呸!都是自己吓自己!”李宝嘴上硬,心里却打起了鼓。
第七天一大早,李宝去镇上赌钱,本想散散心,结果手气背得很,把最后几个铜板都输光了。天擦黑时,他垂头丧气往家走,路过王老汉家门口,被叫住了。
王老汉是庄里的长者,白胡子一大把,懂得多。他拉着李宝说:“今儿个是你爹头七,你准备没有?”
李宝支支吾吾:“准备啥呀,人都死了……”
王老汉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啊!头七回魂夜,亡人要回家最后看一眼。你得在堂屋摆上酒菜,备好洗脸水,子时之前躲到别处去,把门虚掩着。这是老规矩,也是对先人的孝道。”
李宝撇撇嘴:“我才不信这些呢!”
王老汉摇摇头:“举头三尺有神明啊。你爹一辈子积德行善,死后该有个归宿。你若不按规矩办,怕是要遭报应的。”
李宝心里更毛了,嘴上却说:“知道了知道了。”扭头就走了。
回到家,天已经全黑了。李宝看着冷冷清清的屋子,忽然想起爹在世时的种种好处:自己小时候生病,爹整夜不睡守着;家里穷,爹总是把好吃的留给自己;为了给自己娶媳妇,爹偷偷去镇上扛活……
想着想着,李宝眼圈有点红。他走到爹的牌位前——那是出殡后他随手扔在角落的,已经落了一层灰。
“罢了罢了,就听王老汉一回。”李宝把牌位擦干净,摆在堂屋正中的桌上。家里没什么像样的吃食,他翻出半碟咸菜,两个冷馒头,又倒了碗凉水摆上。看看觉得太寒酸,又煮了个鸡蛋放上。
“爹,你就将就着吃点吧。”李宝对着牌位嘟囔了一句。
子时快到了,李宝想起王老汉说要躲出去。他本想就在里屋待着,可心里实在害怕,干脆披了件衣裳,躲到了邻居家的柴房里。
却说这李家庄往西三十里,有座望乡台,是人死后魂魄必经之地。李善的魂魄这些天一直在那儿徘徊,等着头七回家。
掌管望乡台的是位白胡子土地公,他看着李善愁眉不展的样子,问道:“老李头,你愁啥呢?”
李善叹气:“我那不孝子,不知今晚给不给我留门啊。要是进不了家门,我就真成孤魂野鬼了。”
土地公捋着胡子:“你生前积德行善,本不该受这般苦。这样吧,我给你行个方便,让你早点上路回家看看。”
李善千恩万谢,踏上了回家的路。
夜深了,李家庄静悄悄的。李善的魂魄飘飘悠悠来到自家门前,见大门虚掩着,心里一暖:“宝儿还是给我留门了。”
进了屋,看见堂屋桌上摆着简单的祭品,牌位也被擦干净了。李善的魂魄对着牌位看了看,坐下来“吃”了几口——其实魂魄不真吃东西,只是闻闻味道。
吃完“饭”,李善在屋里转了一圈,看看这儿,摸摸那儿。走到儿子房间,见床上被子乱糟糟的,他伸手给整理了一下;看见墙角有件破衣服,他拿起来想补,才想起自己已经没手没脚了。
“唉……”李善长叹一声。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李善一惊,赶紧躲到暗处。
只见李宝哆哆嗦嗦地推门进来了。原来他在柴房里越想越害怕,又惦记着家里的门没锁,就壮着胆子回来了。
一进屋,李宝就觉得不对劲——桌上的鸡蛋少了一半,馒头好像也被动过。他吓得腿都软了,颤声喊:“爹?爹是你吗?”
没人应答。
李宝“扑通”跪下了,对着牌位磕头:“爹啊,儿子不孝!儿子对不起您啊!您生前我没好好孝顺您,您死后我连后事都没办好……爹啊,您原谅儿子吧!”
说着说着,真哭起来了,眼泪鼻涕一大把。
李善在暗处看着,心里又酸又暖。他本想现身,又怕吓着儿子。正犹豫间,忽然一阵阴风吹来,屋里多了两个影子——一黑一白,戴着高高的帽子,手里拿着锁链!
“李善,你头七时辰已到,该跟我们走了。”白影子说道,声音冷冰冰的。
黑影子接着说:“你这儿子不孝,本应减你阴德。但念你一生行善,阎王特准你见他一面,交代后事。快些说罢,我们赶时间。”
李善又惊又怕,也顾不得许多了,现出身形来。
李宝正哭着呢,抬头看见爹站在面前,旁边还有黑白无常,吓得“嗷”一嗓子,差点晕过去。
“宝儿莫怕,”李善急忙说,“爹时间不多了,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李宝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利索:“爹……爹您说……”
李善说:“爹走后,你要好好过日子。咱家箱底第二个格子里,有个小布袋,里面是爹攒的七两银子,本打算给你说媳妇用的。你拿去做个小买卖,别再赌了。”
“咱家后院里那棵老槐树下,埋着一个罐子,里面是你娘留下的首饰,不值什么钱,但是个念想。”
“东头王老汉是个好人,你有难处可以找他。西头张寡妇家孤儿寡母不容易,你有余力就帮衬点……”
李善一件件交代着,李宝边听边哭,连连点头。
黑白无常不耐烦了,锁链“哗啦啦”响:“时辰到了,走吧!”
李善最后看了儿子一眼,转身跟着黑白无常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说:“宝儿,记住爹的话——做人要善,善有善报啊!”
话音刚落,一阵风过,三个影子都不见了。
李宝瘫坐在地上,半天没回过神来。等天亮了,他按照爹说的,果然在箱底找到了银子,在槐树下挖出了罐子。
从那天起,李宝像变了个人。他拿银子做了小买卖,勤勤恳恳,再不赌钱了。他还常去帮王老汉挑水,接济张寡妇家,见人有难就伸手帮忙,渐渐有了他爹当年的名声。
后来李宝娶了媳妇,生了儿子。儿子满月那天,他请庄里人吃酒,席间把爹头七还魂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听的人无不啧啧称奇。
王老汉捋着胡子说:“这就是了!亡人故去,魂灵未远,头七日必要回家看看。家人若备下酒菜,留好门户,亡魂便能了却牵挂,安心投胎去了。若是无人理会,亡魂便成了无主孤魂,四处飘零,不得超生啊!”
从那以后,头七的习俗就在这一带传开了。家家户户有人过世,第七日必设祭品,留门户,让亡魂回家最后看一眼。这个规矩一代代传下来,直到今天。
所以啊,老话常说:“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这头七的规矩,不是迷信,是活人对死者的念想,是给亡魂最后的慰藉,也是给自己留一份心安。
李宝活到八十多岁才走,走时儿孙满堂。据说他头七那夜,家里人摆了一桌好菜,门户大开。第二天一早,桌上的酒少了一半,筷子整整齐齐摆在碗边。
村里人都说,那是李宝安心上路了。
这故事到这儿就讲完了。所以说啊,人这一辈子,活着要多行善事,死后才能得安宁。孝道不是做给别人看的,是发自内心的念想。头七留门,留的不是门,是一份念想,一份传承。
咱们这些后人,可别忘了老规矩里的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