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亲传弟子匆匆忙忙进了内室。
山主夫人侧身坐在一旁,此刻眉目低敛,不再说话,而弟子们却是殷殷切切,情深义重:
“老师!”
“都怪那妇人狠毒,竟叫老师受此侮辱!”
下仆张了张嘴,很想劝告各位再别说了。若再传言出去,恐怕还有更重的责罚等在后头呢!
可看夫人都坐在那里不动如山,侍从上好了药,此刻端着水盆悄悄退下,满座便只剩月梧先生和三名弟子们一声比一声高的愤怒了。
“我听说这位王后不知来处,恐怕是什么乡野女子,靠容貌魅惑了大王!”
“正是!若真有家族支撑,只是想招揽些人手,何必弄得如此轰轰烈烈?听说连山溪学宫都有师生前去投效了!”
“哼,那山溪学宫人员繁杂,听说他们那学宫处,便连送柴的平民都能吟唱两句圣人言,岂不闻尊卑贵贱?实在荒谬!”
大家七嘴八舌,义愤填膺,仿佛怒骂的不是素未谋面的王后,而是与他们有深仇大恨之人。
夫人坐在一旁淡淡的想:王后有令,是令夫主的亲传弟子也不得录用。
如此前途既绝,怎么不算是深仇大恨呢?
他们要骂便骂吧,反正王后也不会因此掉一根头发。
只是可怜了她的孩儿们……
夫人想起此事,此刻满心满眼都在琢磨补救的方法,一时又忧愁嫁妆被挥霍许多,如今再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
又琢磨着到底遣哪些亲信去打探王后身边亲近的仆从,以求周转一二……
还要给娘家族中写上帛书一封,请大嫂将女儿接过去住上十天半月,待这次风波过,王后离开,再行接回来吧!
心中事一桩桩一件件默默思量,夫人心中又没那么惶恐了。
再回过神来,就见这三名晨间见到她还支支吾吾,满脸羞愧的弟子们,此刻跟随夫主一起怒骂过王后之后,神情竟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
而后就听山主叹了口气:
“我倒未曾想王后是此等心胸,如今一朝受罚,还连累你们前途有损……唉!为师实在愧对尔等!”
大弟子当先一步:
“恩师怎能如此看轻我等?!”
“正是!”
“我等所学全是老师亲自传授!如今恩师有难,正是我等该齐心协力支撑学宫之时!又哪里要听恩师说这些话……”
三人对着眼神,而后再一抬头,果然见月梧先生满脸感动:
“得徒如此,夫复何求啊?”
不过,三名弟子的话倒也给他提了个醒——如今自己伤重,儿子们又还年轻,这学宫还需得人费心经营。
自古弟子便如亲子,如今他们既在自己危难时不离不弃,他便稍稍放手,多信赖他们几分又如何?
山主正待说话,然而一旁坐着的夫人却听得话意不妙。
这三人若是当真如此恳切真诚,今晨见她时,其中二人又为何面色有愧,支支吾吾?
原本夫主有事,他们做弟子该服其劳,不说彻夜相伴,总也该早些来问候的。
可如今这个时候才来,又突然一改昨日惶恐和沉默……
夫人心觉不妙,咬咬牙仍是说道:“夫主,你如今病重,不好过多操了。这学宫中诸多繁杂事,还是由妾来打理吧。”
“平日里油盐采买本也是我在操持,支应几日还是能成的。”
山主转念一想:倒也有理。
这学宫能建起,夫人的嫁妆他是用了不少,日常琐碎事项,他只管读书雅谈,其余诸事也确实是夫人在操持。
因而点点头,刚又准备开口,就听大弟子恭敬道:
“正是如此,师母虽是女子,可向来贤德!那些收税的小吏、各色纠纷琐碎事的乡老、以及弟子考核和各处大家联络等繁杂事,想来亦是能不输男儿的!”
“若有麻烦,尽管吩咐学生们,老师也尽管放心。”
他说的这些事可大可小,夫人平日并非没有经历过,可如今在听他们这样郑重的拿出来一一细讲,眉心便是一跳。
在抬起头时,眉眼冷肃,显然已察觉出不对来。
然而就在此时,却听得山主猛然一拍床榻,牵连到腰背一阵痛楚,又让他好艰难才忍住了呻吟,没在弟子面前丢了老师身份。
但弟子的话倒也给他提个醒。
夫人一介女流,这对外诸多事项,各种男人纠缠,实在不便。
如此烦恼,还是直接交给弟子们吧!
他们为人赤诚,人又勤勉,诸多事项日常也都能做……
“徒儿,为师的学宫,暂且就托付给你——”
说出这话时,他全然没看夫人愤怒的神色,也没注意到,低下头去时的三名弟子脸上是何等笑意——
这一身所学,既然没了货与帝王家的机会,那就要踏踏实实为手上多揽点权财名声了。
如今替恩师操持个三五日,待来日老师察觉出他们的好用来,再过些年月……
这渐渐沉寂的梧桐学宫再如何沉寂,也仍是一座学宫啊!若有朝一日,他们做了山长……
然而就在这时,却听又有下仆匆匆忙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回禀道:
“山、山主!门外有、有黄门前来!来传大王口谕!”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连山长也瞬间从榻上撑起半截身子,又“哎呦”一声趴了下去。
如此没了体面,但众弟子们却已经眉梢眼角露出狂喜,只一个劲儿的追问道:“大王口谕?”
“大王远在咸阳城,怎会知道咱们小小的梧桐学宫?莫非是有人将此事传了过去?”
又有弟子喜悦道:“大王莫非是见不得贤才受辱,因而亲自来安抚咱们了?!”
一屋子人皆是喜气洋洋,只有夫人坐在那里,只觉得浑身冰冷,连指尖都微微颤抖起来。
她虽对家国事不大懂,但却也知道,这世间但凡正常的夫妻,稍有血性的男儿,就没有在被人找上门来骂了妻子后,还宽容大度安抚这无礼之徒的!
牝鸡司晨!好一个牝鸡司晨!
自古也没有将家中事业交由外人,却不放心自己妻子的男人!
? ?来了我又来了!
?
天啦突然想起来今天是写作十周年!!!
?
2015.12.01-2025.1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