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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夜骑在战马上,回头看了一眼赤岩城灰黄色的城墙。

这座城,将是未来安西都护府的核心,也是大乾疆域向西延伸的新起点。

他转回头,望向东方。

那里,是家的方向。

“出发。”

没有激昂的鼓乐,没有欢呼。

黑色的洪流,缓缓启动,朝着东方,沿着来时的路,开始了一段漫长的归程。

张二狗走在火铳营的队伍里,脚步踩在坚硬冻土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赤岩城。

这次,应该是真的要回家了。

怀里的骨制项链早就扔了,但他又捡了块光滑的黑色石头,没事的时候摸一摸。

算是留个念想。

刘三娃走在他旁边,脸上带着笑,嘴里絮絮叨叨说着回家后要干什么。

胡老兵难得没骂他,只是眯着眼看着前路,不知道在想什么。

队伍沉默地前行,只有脚步声、马蹄声、车轮声,汇成一片单调而坚实的声响。

路还很长。

但这一次,路的尽头,是真的能看见了。

风吹过旷野,卷起细细的雪沫。

落在甲胄上,落在旗帜上,落在士兵们疲惫却明亮的眼睛里。

天高地阔,前路苍茫。

这支军队,踏上了归途。

队伍走得比来时慢。

来时心里揣着一团火,急着破敌攻城,脚步都带着风。

回时那团火熄了,剩下的是疲惫,是松懈,是恨不得一步就跨到家的急切,偏偏腿脚又不听使唤。

第一天只走了三十里。

傍晚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扎营。

伙头军埋锅造饭,热气混着柴烟升起来,散在冰冷的空气里,带来一丝活气。

张二狗卸下火铳和背囊,一屁股坐在冰冷的石头上,觉得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又草草装回去,没一处不酸疼。

刘三娃龇牙咧嘴地揉着小腿肚子,嘀咕道:“这回家的路,咋觉得比来时候还长。”

胡老兵正用一块粗布擦着火铳的铳管,头也不抬:“急个屁,仗都打完了,还差这几步路?”

“慢慢走,正好养养你这身嫩骨头。”

刘三娃撇撇嘴,不敢顶撞。

晚饭还是干饼子,但多了一勺带着油星的炖菜,似乎是缴获的闻拓人的腌肉和干菜混煮的,味道说不上好,但咸香下饭。

张二狗慢慢嚼着饼子,就着热乎乎的炖菜,感觉僵冷的身体一点点回暖。

营地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远处马匹偶尔的响鼻。

夜空很干净,星星又密又亮,像撒了一把冰碴子。

张二狗仰头看着,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爹娘还在,夏天夜里躺在打谷场上,也是这样看着星星。

娘摇着蒲扇,爹说着些陈年的老故事。

很多年了。

他低下头,把最后一块饼子塞进嘴里。

“......”

第二天的路更不好走。

夜里下了层薄霜,地面冻得硬邦邦,马蹄和车轮压过去,咯吱作响。

风也大了,顺着官道卷过来,像小刀子一样割脸。

士兵们大多低着头,缩着脖子,默默赶路。

晌午休息时,张二狗发现水囊里的水结了一层薄冰,得用力晃一晃才能倒出来。

他小口抿着冰水,喉咙被激得生疼。

旁边几个老兵凑在一起,用枯枝生了堆小火,烤着干硬的饼子,小声说着话。

“听说了没,京城那边怕是热闹了。”

“那可不,殿下这回可是拓地千里,灭了闻拓,多大的功劳!”

“功劳是功劳,可也招人眼红啊……我有个远房表亲在京城当差,上次捎信来说,朝里有些老爷,不太乐意看见武将立这么大功。”

“管他娘的眼红不眼红,咱们跟着殿下,仗打赢了,命保住了,回头该有的赏赐少不了就行。”

“赏赐……能平安回家,分几亩地,讨个婆娘,就知足咯。”

火苗噼啪响着,烤饼子的焦香飘过来。

张二狗听着,没说话。

赏赐,田地,婆娘……这些词离他似乎有点远。

他只想回去看看,家里的老屋塌了没有,爹娘的坟头草是不是又长高了。

第三天,队伍过了赤水河。

河面上已经结了层不厚的冰,工兵营提前用长杆敲开了一条通道,大队人马从临时加固的浮桥上通过。

走到河中央时,张二狗忍不住往西边看了一眼。

赤岩城的方向,只剩下地平线上一个模糊的灰影。

真的离开了。

这场从落鹰涧开始,辗转数千里,死了无数人的仗,终于彻底打完了。

他心里空了一下,随即又被一种更沉重的疲惫填满。

过了河,算是真正离开了闻拓故地,进入大乾的疆域。

路边的景象渐渐有些不同。

虽然同样是冬天荒芜的田野,偶尔也能看到废弃的村落,但官道维护得显然好些,隔上几十里,还能见到一两个冒着炊烟的驿站。

队伍在第四个驿站附近扎营时,朝廷的第一批使者赶到了。

来了十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文官,穿着绯色官袍,外面罩着厚厚的裘衣,脸冻得有些发白,但神情严肃,举止一板一眼。

使者径直去了中军大帐见秦夜。

营地里的士兵远远看着,交头接耳。

“这么大冷天从京城跑来,肯定有要紧事。”

“不会是来封赏的吧?”

“封赏哪有这么急的,仗刚打完,朝廷那帮老爷扯皮还不得扯上几个月?”

“看着不像好事,那官儿脸色不太对。”

张二狗正在给火铳上油,闻言抬头看了一眼中军帐方向。

帐篷帘子紧闭,什么也看不见。

他低下头,继续用沾了油的布条,仔细擦拭铳机。

管他什么事,反正仗打完了。

中军帐内,炭盆烧得正旺。

秦夜脱下大氅,坐在主位。

那位文官躬身行礼,声音平稳而清晰:“下官礼部郎中周平,奉陛下旨意,特来迎候太子殿下凯旋。”

“周大人辛苦,坐。”秦夜抬手示意。

周平谢过,在侧首坐下,接过亲兵递上的热茶,暖了暖手,才继续道:“陛下闻殿下攻克赤岩,拓跋氏俯首,龙心甚悦。”

“言殿下劳苦功高,解朝廷西顾之忧,扬大乾国威于域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