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货回来后,夫夫俩也没有立马动身去临泉村。
郑家前院今日不晒那笋干了,青石地板放着三个大麻袋和两匹次布,一抖开,碎布堆了一地,郑大娘惊呼:“哎呦,这么多呢!”
随即两眼放光蹲下细看,边看还边“啧啧”感叹:“这块细棉多好啊,可惜只有巴掌大……”
“阿娘你看这块!”周舟举着一块绿色的软绸凑到她身边,“这块没染坏呢!能做什么?小娃娃的鞋面可以吗。”
郑则在门廊站着笔直,叉着腰,一边端碗喝水一边看娘俩兴致盎然地讨论,摇摇头,喝完走到井边,挑着两个木桶就要出门。
“郑则等一下!”周舟丢开布料跑到他跟前,轻声耳语一番,目光期待地盯着人看,后者扶着夫郎后腰点点头,俊脸笑意温柔:“喊呗,东西不值钱,你们自个儿热闹吧。”
“最最爱你!”周舟压低声音道,笑眼弯弯透出可爱的机灵劲儿。
得到相公同意,又去和阿娘说了一声,拔腿就兴奋地往林家跑。
“抓你去当小工!”
月哥儿被粥粥抓着胳膊摇晃,哭笑不得,也不问什么小工了,指了指摇篮床里的胖娃娃轻声道:“那阿福呢,阿福怎么办。”
“我去求求秋叔,让他先看一会儿!”
林秋抓着一把刚摘来的菜,从后门走进来,接话道:“求我啥呀?粥粥啊,茼蒿拿一把回家吃吧,正是鲜嫩时候。”
“家里有,秋叔,我有事要找月哥儿,您先看看阿福吧成吗。”
“这有啥不成的,去吧。”
月哥儿被粥粥感染得也有些兴奋,两人一起去新房找宁宁。
堂屋静悄悄的,家具摆得整齐,椅背上搭着小娃娃的布巾小衣裳,圆圆滚滚在两个摇篮床里睡得正沉,房间传来说话声,低沉平静,是林淼。
两个哥儿对视一眼,揶揄作怪,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像是闯入了什么私密禁地,也不敢喊人,生怕吵醒两个娃,只好在椅子上干巴巴坐着。
好在武宁很快出来了。
家里突然多了两人,他倒没吓到,大黄就在房门口卧着呢!只是觉得两人呆坐的样子很惹人笑!他大步走到两人跟前叉腰,左看看右看看。
“干嘛啊你俩,也不喊人。”武宁伸手捏了一下周舟的脸,像揉面团,“弟弟,你一个人来的?”
周舟被揉得说话含糊不清,听到来意,跟着身后的林淼主动道:“去吧,圆圆滚滚刚吃饱,一时半会不会醒,我在家看着没事。”
待月哥儿和弟弟先一步走出院子,武宁立马返身往林淼脸侧亲了一口,笑嘻嘻跑了。
郑家前院里,郑大娘嫌蹲着累脚,搬来一个小板凳坐着看,太沉迷翻看布料以至于一块碎布也没有分好。
见到粥粥带着两个哥儿来了,更是抑制不住兴奋地招呼道:“月哥儿宁宁,快来,瞧瞧这些小布料,哎呀开眼了啥样式都有!”
“天呐……”月哥儿站在一堆五颜六色的碎布前,眼睛五花缭乱,不知先往哪儿瞧好,对于与他和郑大娘经常做针线活的人来说,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无疑像是老鼠掉进了米缸——完全出不来了。
他当即蹲下一起翻看。
“原抓我们来当挑拣小工啊!弟弟?”武宁自从开始做娃娃小肚兜,对针线活也来了点兴趣,但不多,他没月哥儿这么兴奋,慢悠悠先去门廊搬来几个小板凳,塞到目不斜视的月哥儿屁股底下,才一起坐下看。
“对啊,碎布需要分出好的坏的、大块的小块的。”
“有没有报酬?”
“有呀~看上哪块直接挑走!”
关上院门前,周舟朝院外招手:“大黄,快进来!还是你想去篱笆空地玩?”话刚落音,大黄轻巧跳过门槛进了院里,在离主人不远不近的地方趴着。
永顺染坊算得上是响水镇的大染坊之一,布料种类多,产量多,他们也不挑拣,好坏大小都塞一起处理,想来是对于染坊的正经布料生意来说,专门分一个人挑拣碎布头不划算。
大工坊瞧不上的蝇头小利,却是小本生意货郎们挣钱养家的正经活计,面对这样的大落差,周舟也是唏嘘。
不过这种“捡漏”真是好让人快乐啊!
偶尔翻出一块布料好、块头大、染色均匀的布头,在场四人惊呼,传看一圈,纷纷讨论用来做什么最好,能聊到喉咙干面颊热。
月哥儿仰头看了一眼日头,语气焦急又纠结:“怎么办呀,到时间去学刺绣了!”
可他根本挪不开步子!啊!
这时武宁举起一块有纹路的布料,嘎嘎大笑:“这才叫捡漏!染料像是特意染上的,看起来特别均匀。”
“哪儿呢,我瞧瞧!”周舟凑过去看,月哥儿一瞧,呀,还是细棉布呢,几人又聊了一会儿,他实在忍不住了,起身拍拍屁股为难道:“我得走了!师父该空等了!”
见他恋恋不舍,想起方才叽叽喳喳的热闹,郑大娘想说差一天不碍事,粥粥抢先开口:“没事,我去给娘亲说,她决计不会怪你!”
只会念他两句罢了。
说着快步往院门跑去。
“哎呀,”没想到月哥儿先急了,细白的脸冒出汗珠子,拉住周舟道:“不成!学手艺哪能这样呢,今日有这事、明日有那事,起了个偷懒的头,将来难免会懈怠,这样决计是学不成的……”
“你快别动,我这就走了!”
唯恐自己犹豫耽搁,他一把拎起针线篮子闷头就走。
态度坚定、头也不回。
院中三人满脸佩服,郑大娘望着门口消失的背影,由衷感叹:“就说这不为所动的态度,就说这超出常人的毅力,月哥儿哪能学不成?啧啧啧。”
“啧啧啧。”两个哥儿皆是努嘴赞同。
安静片刻,三人又兴冲冲凑一块:“来来来,还有吗,哪块儿好点?”
月哥儿离开没多久,来了个孟辛。
小孩跑得急,气没喘匀推门就问:“哪、哪儿有漏捡啊?”
地上布料堆着,孟辛失落地耷拉脑袋,以为是做针线活儿。周舟举起一块条状的完整布料对他晃了晃,“辛哥儿,这就是大漏。”
“这是什么大漏嘛……”
“这块布能卖两个铜板。”
“真的?!”孟辛瞬间蹲下一起挑选。
临近正午,郑则回来了。
他这一早浇了河边菜园子,去有田婶子家挑了两桶豆渣子喂母猪,剁菜叶去水田喂鱼……几趟活干完,再一看,院中摊开的碎布仍未整理好,郑怀谦的摇篮床倒是搬到堂屋来了。
孟辛理智尚存,乖乖守在满满身边,喊了声大哥。
小娃娃翘脚蹬腿,眼睛看向他小叔叔,嘴里呜呜哇哇,脸上没有哭过的痕迹。他阿爹暗暗观察,放心了。
“大家喝点水吧。粥粥——”额头冒汗,舔嘴不停,脸蛋闷得发红,郑则光瞧上一眼就猜到他一早上没喝水。周舟朝人讨好一笑:“小则,我想喝桂花蜜糖水,你泡点给我们喝吧!”
小板凳上的郑大娘点头:“甜水好,就喝这个。”
武宁这才觉出渴了,一头卷发蔫塌塌,喊道:“我也要!多谢多谢多谢——”
小则只好任劳任怨。
待月哥儿和周娘亲学完从隔壁赶来,院中碎布已经叠放整齐,武宁手摇一把草扇舒服坐在躺椅——他凭一身力气自己从院中扛到门廊阴凉处的。
“呀小宝,分得这么细致呢?”周娘亲绕着几个小布堆看,同色的叠一起,同大小的叠一起……唯独一堆颜色杂乱,周舟说那是染坏的:“可以用来糊袼褙纳鞋底。娘亲快看看有没有瞧上的。”
“月哥儿尽管选,宁宁都选好了!”
“哎!我这就看。”月哥儿喜形于色,将篮子放在石桌上便蹲下仔细看,轮到他和周娘亲头凑头一块谈论。
待几人尽兴离开,碎布头成捆放好,吃完午饭夫夫俩进房算这一趟的账。
随郑则最后一声报账,拨算盘的动静停了,周舟顿了许久,直到身边汉子靠过来询问他才丢开算盘抱住人,小声哄道:“小则,你听了先别急……咱一共花了四吊又六百九十七文。”
“我有花这么多钱?”
郑则深深皱眉。
意识到自己声音拔高了,两人屏气看向床上躺着的小娃娃,过了会儿他又低声确认:“有花这么多吗。”
最近他对钱很是敏感,越发怀疑:“我吃钱了?”
“没吃钱,”周舟意识到他误会了,翻开账本算一起看:“针头线脑碎布头那些,共一吊又三百文二十六。”
那还好,郑则拉过算盘开始拨,一捆齐人高的木柴去年请人砍是十五文一捆,如今他自己驾车去拉,给十二文一捆,“这批货若是能换回一百捆柴那就划算,换了柴还能剩,便是有赚。”
“肯定能回本,”周舟仔细算过,碎布头利润不错,成筐收回单张卖出,有好几百张呢!他提醒道:
“到时你别卖混了,染花的碎布一文一张可以做鞋底,没坏的两文一张补衣裳,大块的四文一张拿去做鞋面、做娃娃小衣。次布完好的部分更多,阿娘裁好了,八丈长的的能做一身衣裳!”
讲完碎布,他翻开账簿又道:“进货花的不多,是别处花得多。”
七个大缸、两个面盆、五册话本、一把躺椅、两双鞋……周舟狡黠一笑:“还有四百文摊位费。”
钱烧得慌,心也烧得慌,郑老板坐不住了,当即面无表情道:“我这就去问阿爹要。”
“不急!”周舟扯他回来,好笑道,“阿爹和鲁康收猪傍晚才回。”
两人再次坐下对账,这下全部对数了。钱匣子如今只余下十七吊钱,真是不经花啊,这钱在家存不住,总是在流动……
账目清楚后郑则放心了,他安慰道:“秋收前,卖稻花鱼还有一次收入。”
傍晚郑老爹驾牛车回家,刚进篱笆空地就见儿子从后院走来,他一脸喜色道:“在家啊?正好,来来,帮把手把猪扛下来。”
将近两百斤的大猪可不好扛,牛车尽量挪到猪圈旁,鲁康先一步将母猪和小猪崽们赶到隔间,这才招呼大哥和大伯:“空出位置来了。”
猪入圈后,麻绳一解,大肥猪受惊般蹿起在猪圈四处走动,走几圈后停留在猪食槽前找吃的。
郑则拍拍衣摆,手往他爹面前一伸,声调毫无起伏:“给钱。”
“啥?”郑老爹收麻绳的动作顿住,两条浓眉疑惑拧起,这年头,儿子帮老子扛猪还要收钱了?刚想叉腰教训人,又听得他道:
“给回四百文,摊位租金我先垫付张市监了。”
郑则眼看他阿爹一下子爽朗舒畅笑开了,合起手掌又摊开,催促道:“钱。”
四百文一点也不少,都能给粥粥买五册话本、五双鞋子、三十斤白面……
“嗐你这孩子,什么钱不钱的,”郑老爹拍拍儿子后背,嘿嘿笑道,“阿爹知道你最孝顺了,这样吧,这个月面粉酱醋酒水你就不用买了啊,少了阿爹添上!”
说完掩饰般快步往竹门走,嘴里喊道:“粥粥啊——满满醒了没有?”
“醒了,阿爹你回来啦?”
粥粥的应声打消了郑则的追问。
“大哥?”
鲁康关好牛栏门来喊人,等看清大哥臭脸,他脑袋一缩,脚尖一转也往竹门跑,边跑边喊:“大娘!今晚吃什么啊?”
烦得很。面粉酱醋这些东西他阿爹能买四百文?郑则知道这笔钱是打水漂了,当晚又将收好不久的账册翻开,闷头记账。
统统记到郑怀谦账上。
“小则,什么时候去临泉村?我能和你一块去吗?”周舟坐在床上抱着酣睡的满满,轻声问道。
“嗯,你也去,咱明日一早就去,”
记账后终于顺气的郑则坐到夫郎身边,搂着父子俩说,“先带货物去临泉村和圪节村吆喝一遍,让村民知道能用木柴换东西,之后缓上两三天再去,到时能直接拉木柴回家。”
郑则想起一事,改口道:“咱们正午再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