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州境内的匪患,并未因夜云州大军的到来而平息,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态势。
这伙流寇行事愈发猖獗,忽而洗劫商队于官道,忽而袭扰村庄于乡野,来去如风,凶狠狡诈。
然而,最令夜云州与麾下官兵感到棘手与恼怒的是,每当他们接到报案,点齐兵马,以最快速度奔赴事发地域时,现场往往只剩一片狼藉与悲泣的百姓。
流寇主力如同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多只能撞见零星断后的贼人,稍一接战便窜入山林,仗着地形熟悉逃之夭夭。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偶然,但接连四五次皆是如此,便绝不可能再用“贼人运气好”来解释。
夜云州站在刚刚被劫掠过的村口,看着倒塌的篱笆、尚有余烟的屋舍,面色沉静如水,眼底却积聚着风暴。
斥候回报,贼人遁入西面山林,痕迹杂乱,难以追踪。
“我们来得够快了。”他身侧的副将忍不住低声抱怨。
“从接到烽烟到赶至此处,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带着抢掠的物资,绝不可能跑远,更不可能在我们合围前毫无征兆地全部撤离,除非……”
“除非他们早就知道我们要来。”夜云州接过话头,声音冷冽。
他转过头,看着共同出战的周涛,“周守备,临州地形,匪寇固然熟悉,但能如此精准地把握我大军动向,甚至在合围圈形成前一刻从容脱身,这已非熟悉地形所能解释。本将军怀疑,贼寇在我方内部,必有耳目。”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凝重。
周涛心头剧震,脸上火辣辣的。
夜云州的怀疑合情合理,而这“内部”的范畴,首先指向的便是他的临州府衙与旧部。
“将军明鉴!”周涛抱拳,语气沉重而急迫,“我亦有此疑,此事关乎剿匪成败,更关乎临州官署清白,末将请命,即刻回城,彻查所有可能接触军情动向之人。定要给将军、给宁古塔一个交代!”
夜云州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有劳周守备。此事隐秘进行,勿要打草惊蛇。”
回到城中,周涛雷厉风行,以整顿吏治、核查文书为名,对府衙内可能知晓剿匪大致安排的人员进行了极其隐秘而严格的排查。
然而,数日下来,结果却让他既松了一口气,又陷入了更深的焦虑——查无实据。
所有可疑环节都被过筛,所有人的行踪、交际、财物都未见明显破绽,那泄密的渠道仿佛幽灵,看得见影象,却抓不住形迹。
剿匪行动却未停止,而结果依旧。又一次精心策划的围剿,因流寇提前遁走而告失败。
军营中开始弥漫起一股压抑的躁动与隐隐的猜疑。
帅帐内,周涛面对夜云州,面带愧色,更带着一种百口莫辩的苦涩:“将军,我……彻查无果。然贼寇消息灵通如故,末将……末将实不知漏洞何在。为免贻误军机,徒增猜忌,我愿意交出指挥权,剿匪一事,还有临州一应人马物资,悉听将军调遣,我愿为前驱,听候将军调遣,绝无怨言。”
周涛为表清白,主动将剿匪的指挥权全数移交夜云州。
自此,从作战计划的制定到兵马调度的细节,皆由夜云州及其带来的上京亲信一手把控,临州府衙及周涛旧部只负责配合执行,不再参与核心决策。
夜云州用兵谨慎而迅猛。
他利用己方兵力优势,设计了数套精妙的围剿方案:时而分兵数路拉网清剿,时而集中精锐直扑可疑巢穴,甚至故意泄露假情报设下埋伏。
然而,那伙流寇仿佛总能嗅到危险的气息。
每一次官兵出动,无论行动多么隐蔽迅速,流寇总能提前化整为零,遁入茫茫山林,让大军屡屡扑空。
偶尔有小股接战,对方也一击即走,绝不恋战,对地形的熟悉程度远超官兵。
几次三番下来,非但未能重创流寇,反而因频繁调动兵马,使得军中将士略显疲态,临州城附近的村庄更是人心惶惶,怨言渐起。
夜云州的压力与日俱增。
他再次于沙盘前沉思,眉宇紧锁。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难道流寇真有鬼神莫测之能?
不,他绝不相信。
夜云州陷入了一个战术上的诡异困境。
他反复推演:流寇能精准避开围剿,必然提前知晓官兵动向。
可指挥权在自己手中,作战计划只有自己和少数几名绝对可靠的核心将校知晓,临州府衙方面,连周涛都已主动避嫌不再参与具体军务部署。
问题出在哪里?
他站在沙盘前,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临州城周边的山川地貌、道路村落。
“不是内奸泄露计划。”夜云州指尖重重按在沙盘边缘,喃喃自语,“至少,不是计划本身被泄露。”
他的思绪飞速旋转,捕捉着每一次行动的细节:兵力调动路线、出发时间、沿途经过的村庄、使用的旗号、甚至天气……
忽然,他眼神一凝。
夜云州果断命人请来周涛。
周涛来得很快,脸上带着连日调查无果的疲惫和困惑。
他本以为夜云州又要问及内奸调查进展,却不料对方开口便抛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周守备,这几日我反复思量,或许我们一开始就陷入了误区。”夜云州示意周涛看向沙盘上那些被流寇袭扰过的地点。
“我们总在找内奸,寻找泄露我军动向的眼睛。但有没有可能,对方根本就不需要这只眼睛?”
周涛一怔,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疑惑地问:“将军的意思是?”
“两种可能。”夜云州手指在沙盘上划过。
“第一,他们真的只是毫无章法的亡命徒。作案地点看似随机,行动时间看似难以捉摸,只是因为……他们本就是临时起意,抢掠的目标完全取决于机会。看到商队就劫,觉得哪个村子防备弱就打。得手后立刻远遁,根本不在乎官兵是否到来,也不在乎什么大局。我们的围剿之所以落空,不是因为他们预知,而是因为他们的行动模式本身就是混乱无序的,我们试图用计划去套混乱,自然处处慢半拍。”
周涛沉吟:“这……倒是一种可能。若真如此,这伙流寇便只是寻常恶匪,虽棘手,却无更深阴谋。但我们数次合围,他们都能恰好从缝隙溜走,这运气未免太好了些。”
“不错,所以还有第二种可能。”夜云州眼神锐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