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嘴唇微动，用一种干涩而平直的语调，缓缓道：
“三弟，你误会圣僧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落针可闻的观星台。
“贫僧……是自愿出家，皈依我佛，追寻无上正等正觉。
并非佛国圣僧以任何手段蛊惑强迫。”
自愿出家？
听到这四个字，莫说轩辕麟，便是李慕云这些原本还对轩辕澈抱有幻想的老臣，也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们甚至不死心地再次感应轩辕澈身上的气息与神魂波动。
灵力运转虽与从前迥异，带着一股佛门的醇和中正，但根基依旧稳固，甚至比之前在南荒时似乎还精纯凝练了几分；
神魂之光虽然内敛沉寂，却并无被外力操控扭曲的痕迹，意识清明，逻辑清晰。
这说明，至少在表面和一般探查手段下，轩辕澈的神智是自主的，他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
这比被邪法控制，更让人感到惊寒。
一个拥有继承权的成年皇子，主动放弃了尊荣、权势、血脉责任。
选择了一条与皇朝利益背道而驰的西域佛国。
这对皇朝威严的打击是极为致命的。
轩辕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
指着轩辕澈，又指向摩罗耶，一时之间，竟气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剩下胸膛剧烈的起伏。
就在这时，一道平静中带着些许玩味的声音，自旁边响起：
“轩辕澈，不过数月未见，你的心思倒是转变得快。”
杨逍不知何时已微微坐直了身体，目光落在轩辕澈身上，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趣事：
“明明之前在五元县，还是一副唯我独尊的太子做派，口口声声‘守我轩辕家的规矩’。
怎么转眼之间，就剃了度，穿了僧衣，连‘贫僧’都自称上了？
你这向‘佛’之心，究竟是顿悟了，还是走投无路了？”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场皆是修为高深之辈，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这番话，像是一把冰冷的锥子，精准地刺破了此刻凝滞的气氛，也刺向了轩辕澈那看似平静无波的心湖。
轩辕澈原本空洞的眼神，在听到杨逍声音的瞬间，猛然波动了一下。
他缓缓转头，当目光触及杨逍那张让他感到一丝熟悉的面容时，先是露出了片刻的茫然。
随即，像是记忆的闸门被猛然冲开。
他眼中的平静瞬间破碎，被一种混合着震惊以及深刻怨毒的复杂情绪取代。
“是你！那个南荒来的……”
他失声低呼，声音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有些变调。
“是我。”
杨逍截断了他的话，微微颔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带着一种不愿相信的仓皇，尖声反驳：
“不对！你一个南荒来的探子，有什么资格坐在那里？
更有什么资格与我对话？！
我皇朝之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说三道四！”
这番色厉内荏的指责，与他方才那副“贫僧”的淡然姿态形成了鲜明对比，顿时让其身后摩罗耶眉头微皱。
看来这位皇长子的修行，还远未到心如止水的境界。
杨逍闻言，轻轻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怜悯的弧度：
“看来你这几个月，过得确实很‘封闭’。
连震动天下的星辰天榜公示，都未曾关注么？”
“我没关注又如何？！”
轩辕澈梗着脖子，仿佛要用更大的声音来掩盖内心莫名生出来的恐慌：
“我又不在乎什么星辰阁，天榜公示什么与我又有何干系？”
“呵呵。”
杨逍轻笑一声，像是在看一个强作镇定却连戏服都没穿好的孩童。
旁人或许只看到轩辕澈剃度出家的表象，但他却看得分明。
在五元县初见时，轩辕澈那操纵静禅小僧如提线木偶的嚣张姿态还历历在目。
当时他便看穿，那看似被完全控制的静禅，眼中藏着一丝未被磨灭的灵光。
如今看来，那西域佛国的小僧，绝非善类。
他定是以某种极高明的秘法，反客为主。
不仅暗中化解了傀儡术，更在轩辕澈心神失守之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甚至动用了某种手段，暂时屏蔽了神剑轩辕对这位皇子的感知。
这才让轩辕澈一步步走入空门，沦为佛国摆在明面上的一枚棋子。
可怜，可叹。
杨逍觉得自己和一个被身边傀儡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怜虫纠缠，毫无意义。
他收敛了唇边那丝淡淡的嘲弄，眸光转冷，不再看向轩辕澈。
反倒是一旁的摩罗耶在听到杨逍提起天榜公示时，并未忽视。
半月前，第十六主星凝聚，天榜重塑，其引发的天地异象与气运波动，西域佛国虽远在万里，但也有秘法感应。
更关键的是，轩辕皇朝的气运在那之后确实有了不寻常的上涨趋势。
但，这与眼前这少年有何关联？
摩罗耶那双悲悯的眸子深处，精光微闪，嘴唇不动，一丝细微的传音，送向身后僧众中的一人。
正是那曾被轩辕澈“控制”，法号静禅的年轻僧人。
静禅低眉顺目，向前悄无声息地挪了半步，以极细微的传音，迅速将近几月的的所见所闻，禀告了摩罗耶。
摩罗耶听完，拈动骨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他再次抬眼看向杨逍时，那温润平和的眼底，已悄然染上了一层凝重。
接着，他微微侧首，又对身旁轩辕澈耳语几句。
只是轩辕澈听清传音的刹那，整个人如遭五雷轰顶。
“不……不可能！”
他失声尖叫起来，声音尖利刺耳，再不复之前的空洞平静，带着抗拒：
“他不可能是轩辕昊！
轩辕昊早就死了！葬入皇陵了！我亲自确认过！
他不可能还活着！绝不可能！”
他语无伦次地嘶喊着，仿佛只要声音够大，就能驱散心中那疯狂滋长的恐惧。
然而，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在杨逍的面容上逡巡。
越是细看，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熟悉感便越是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