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小小的秦苏不明白。
为什么别的小孩摔倒有娘亲疼,哭了有爹爹哄,而她却只有这座破败小院角落里,永远冰冷的石阶和怎么也填不饱的肚子。
为什么只有她,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忘,没有父母。
起初,只是心里空落落的疑惑。
后来,渐渐能从那些压低嗓音、以为她听不见的下人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模糊的真相。
她并非没有父母。
不但有,她的父母还是秦家最有权势、能轻易获得最顶尖资源的那一小撮人。
可那又怎样呢?
作为他们的亲生女儿,她得到的,只有这偏僻角落里漏风漏雨的屋子,馊硬的残羹,和那些或怜悯、或厌弃、或完全漠视的目光。
她远远地见过他们,还有……她。
那个被他们小心翼翼呵护在掌心,如同皎洁明月般耀眼的“姐姐”。
她穿着流光溢彩的裙裳,笑起来比春天的花儿还好看,身边永远簇拥着关切与宠爱。父母看她时,眼里是秦苏从未见过的温柔与骄傲。
那她呢?
她也是他们的女儿啊。
为什么一个是天上可望不可即的明月,而她,只能是地上这滩连自己都厌恶的、被人随意践踏的烂泥?
为什么?
她把自己关在破败的小院里,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哭了整整一天一夜。泪水流干了,只剩下喉咙里火辣辣的疼,和心里更深的茫然与刺痛。
她想不通。
既然不爱,既然嫌弃,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个世上?难道就为了让她尝尽这冷暖,受尽这孤苦吗?
她宁愿自己真的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至少那样,她还能骗自己,所有的冷遇都只是因为“没有”。
可偏偏不是。
她有,却比没有更让人绝望。
后来,她听人说,那位明月般的姐姐,不仅得宠,修行天赋更是了得,是秦家数一数二的天才。
修行?
小小的秦苏抬起哭肿的眼睛,望向小院外那片被高墙切割出的狭窄天空。
她不懂什么是修行,但她知道,那是能让姐姐变得耀眼、让父母倾注所有关注的东西。
那一刻,一个微弱的念头,如同石缝里挣扎出来的草芽,在她心底破土。
吃饱饭,活下去,不再是唯一的奢望。
她要修行。
像姐姐一样……不,她要变得比姐姐更能修行!
她要让所有人都看见,她秦苏,不是烂泥!
没有功法,没人教导,甚至连最基本的引气入体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能凭着一股近乎偏执的劲头,模仿着偶尔听来的只言片语,尝试打坐,尝试去感受身体里那股若有若无的“气”。
不知是命运残酷的玩笑,还是某种被埋没的天赋以错误的方式显现,她竟真的摸索出了一套粗糙的、直接作用于神魂的淬炼方法。
神魂,是修行者最脆弱也最根本的存在。胡乱淬炼,轻则痴傻,重则魂飞魄散。
没人告诉她这有多危险。
她只知道,每次尝试,都像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脑子里搅动,痛得她浑身痉挛,几乎要晕死过去。
好几次,她眼神涣散,口角流涎,瘫在地上半天缓不过来,几乎成了一个傻子。
可她挺过来了。
或许是因为对温暖的渴望太过强烈,或许是因为心底那股不甘的火焰烧得太旺。
痛,就忍着;晕了,醒来继续。
像一只在黑暗里盲目撞击的飞蛾,哪怕头破血流,也不肯停下。
她就这样,在自己开辟的、布满荆棘的歧路上,跌跌撞撞地前行。
霉运似乎也格外眷顾她,淬炼出岔、走火入魔是家常便饭,每一次都游走在崩溃的边缘。
但她还活着。
活着,就要继续。
直到那一天。
经过无数次痛不欲生的尝试,她的神识,那缕微弱却坚韧无比的意念,终于成功地探出了体外!
虽然只能覆盖身周三尺,虽然模糊不清,但对她而言,不啻于在无边的黑暗里,看到了一丝属于自己的微光。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几乎将她淹没,但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向上弯起。
她可能……真的走上一条路了,一条布满尖刺、却通往未知远方的路。
也就在那一天,秦家上下,气氛骤然变得诡异而肃杀。
下人们行色匆匆,噤若寒蝉,连平日里对她的那点怠慢都顾不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
秦家的“明月”……陨落了。
她那个天之骄女般的姐姐,在外出执行家族任务时,遭遇不测,香消玉殒。
消息传来,整个秦家仿佛被抽去了脊梁。
父母的哭嚎声,即便隔着重重院落,也隐隐传来,撕心裂肺。
秦苏呆坐在自己的小院里,神识刚刚“看”到一只蚂蚁费力地搬运着比它身体大数倍的饭粒。
远处传来的悲声,让她有些茫然。
她的父母,和别人的父母,原来是不一样的。他们并非天生冷漠,他们也会痛,也会为了孩子肝肠寸断。
只是那份浓烈的情感,从来与她无关。
那一刻,心底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侥幸,如同泡沫般啪地碎裂。
答案简单而残酷:不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