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登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掏出手机,播放了一首煽情的曲子。 萧岚一脑袋问号:“你干嘛?”
“嘘——别说话,先听我说……”
伴随着音乐缓缓流淌,安老头深吸一口气,缓缓叙说:
“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大家张罗着要为小梁办婚宴,不是因为他是咱村书记,想要拍他马屁,而是因为,他们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萧岚听那煽情的语调,莫名感觉不对劲:“等会儿,你好好说话,先把bGm关了……”
老登一个闪身,护住手机,继续煽情地讲述:
“你不知道,小梁他爸是个退伍老兵,为了救一个落水小孩染了肺病,后面经人介绍娶了个有先天残疾的媳妇,生下了小梁。
这么多年,全靠小梁他爸给人修理电器桌椅养家糊口。他爸有骨气啊,家里条件这么艰苦,愣是没接受捐助,把名额都让给了别的贫困户。
他自己省吃俭用养一家老小,供孩子上学,学费年年都是第一个交,从不找借口拖欠,挂在嘴边的总是:人穷志不穷。
小梁这孩子被他爸培养得那叫一个好,打小就落落大方的,出了名的热心肠,嘴巴也甜,村里人谁不把他当自家孩子疼。
他跟谁都亲,还懂感恩,别人请他喝了顿白粥,他一定要割一箩筐猪草还给人家,简直跟他爹一模一样。
现在这孩子长大了有出息,大学毕业考到政府工作了还不忘咱们村,特意申请回来当驻村书记。
回来以后他对村里可上心了,什么造水渠啊,建垃圾站啊,修桥补路啊,买路灯啊,来来回回不知道要跑多少趟才能把资金申请下来。
这两年来村里旅游经济搞得好,全村村民收入都提升了,你看看谁家不重新装修房子了,就他家还住在村尾老屋那头,住的还是泥砖房。
你晓得泥砖不,就是几十年前穷的时候用稻草和泥浆晒成的泥块,泥砖房平时黑漆漆透不进光,蛇虫鼠蚁都喜欢躲进来纳凉。
以前不比现在,以前开荒少,蛇虫多,有时候睡着睡着,伸手往床底一摸,不是摸到毛茸茸的大老鼠,就是摸到冷冰冰的眼镜蛇。
遇上潮湿下雨天那更是惨了,泥巴被水泡软,直接变危房,哪天运气不好说塌就塌了……“
“好了你别说了……”
萧岚半捂着脸,心口被说得一抽一抽地疼。
他只能不断告诉自己要封心锁爱,不能妥协,不然就中了老登的计了。
老登即使没有撒谎,真实情况也不至于像老登说的这么凄惨。
要不是萧岚就在单位里工作,他差点就信了。
小梁既然吃上了国家饭,那就富不了也穷不着,人家不修老房子,兴许是为了攒攒钱在县城里买新房子。
而且担任驻村书记往往是干部提拔晋升前的一次考验,小梁驻村成绩这么亮眼,前途可以说是一片大好,不管过去的日子多么苦多么难,现在也已经熬出头了。
真是奇了怪了,老登这家伙也没有道德,到底哪学来的道德绑架?
老登见萧岚神色有些动容却没有松口,连忙换了一首更加煽情的音乐,再次加码:
“小梁他新媳妇也是个有出息的,同样是农村里考出去的女娃子,现在跟他一起在同个单位工作,争气得很。
上次跟着他回村见父母,村里人都说那破房子怕是要把女方吓跑,两人要黄了,哪想到过年这就要结婚了。全村都为小梁高兴啊!”
“你说这么好的姑娘,都知根知底了还愿意嫁给小梁,咱们给不了她金山银山,是不是该给她最好的酒席招待?
他们这些在单位工作的要守规矩,不好得在县里头大操大办,为了能请咱们全村人去吃喜酒,干脆连礼金都不收了。
但是咱们村里人得念着小梁的好啊,他不办我们来办!这不,村里每年都要搞一次增进乡情的集体聚餐活动嘛,干脆就趁这机会一起办了!咱们花钱自己请自己,顺便庆祝他俩结婚定亲!”
说完老登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萧岚,期待他的反应。
萧岚本来还有点心软,但是一听到是全村聚餐,顿时就硬起了新心肠。
开什么玩笑,白天请半个村吃席就累得他够呛,这次请全村吃那还得了?
关键是要有帮手就算了,这五个废物徒弟啥忙也帮不上。
虽说多了个老雷吧,但人家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萧岚怎么敢指挥他办事儿。
“不行不行,虽然你说的很动听,但我实在是有心无力,你们自己另请高明吧。”
萧岚拒绝的很果断,但是到了夜晚3点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只有一句话:“我真该死啊!”
不得不说老登煽情着实是一把好手,他说得过于绘声绘色,害得萧岚一躺下就想到床底乱窜的老鼠和嘶嘶吐信的蛇。
扭曲的蛇身像一条条鞭子似的拷打着萧岚的良心,让他不由得想到,每一个潮湿的雨夜,年幼的孩童是否也像他此刻这般辗转难眠。
孩童会不会害怕,怕泥砖房在睡梦间不知不觉坍塌,他将再也熬不过人生的漫漫长夜,等到属于他的丝丝曙光?
可他这么乐观开朗,是因为预知到自己长大后会成为人人爱戴、前途明亮的小梁书记吗?
还是他小小年纪就学会了与苦难和解,无师自通地领悟到“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所以才豁达地拥抱崇高理想,不为眼前的坎坷所牵绊?
第二天,萧岚顶着个黑眼圈早早蹲在老登门前。
门一开,萧岚就冲上去揪住老登的衣领摇晃:
“我服了!我接,我接行了吧!你打电话跟他讲,就说他的婚席我包了!”
说完这话,萧岚终于心安理得地回去睡回笼觉了。
有句话叫“自助者天助”,像小梁这么自尊自爱、自立自强的一家人,冥冥之中仿佛有股力量,驱使人们碰见了就忍不住伸手帮他们一把。
想狠心不帮吧,反而要花费逆天而行的气力。
望着萧岚如释重负的背影,老登用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下身形,然后轻轻合上。
“拿捏住了。”
无须拨通电话告知,因为老登昨晚就已经打过去说了:
“我侄子这边搞定了,他肯定帮啊!嘿嘿他脾气我还不了解嘛!他不答应他都睡不着觉!你只要说服你媳妇同意就行!”
这一天,满怀期待想吃白席第三餐的村民们齐聚在老雷家门前,却被告知昨天的剩菜都被吃完了。
现在他们吃到的,是由老雷这个当事人亲自掌勺为他们做的饭菜。
一帮人意兴阑珊,忽又听到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传出来——小梁书记的婚宴过几天举行,将由山风师傅亲自操刀,菜品只多不少!
全场拍案而起,振臂高呼,集体返祖。
“太棒了!!哦耶!”
“太好啦!我要夺回我失去的一切!”
“终于又有机会了,不枉费我复盘了一夜!没有人能再抢走我一块肉,没有人!”
远处,躲起来偷窥大家用餐反应的老雷,见状欣慰地笑了:
“我就知道,大家还是爱吃我做的菜多一点,瞧他们吃两口就激动得拍桌,我与小萧师傅真是难分伯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