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头,简直不可理喻!强词夺理,为老不尊!
胡舟见她眼中掠过一丝压抑的怒火与委屈,反而嘿嘿一笑,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重新躺回摇椅,甚至还惬意地翘起了二郎腿,脚趾头从破布鞋洞里钻出来,得意地晃了晃:“怎么?不服气?觉得委屈?要么,你现在就转身滚蛋,咱们这短暂的师徒缘分,到此为止,一拍两散。要么,就乖乖认罚,留下来。选吧。”
苏若雪银牙暗咬,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那股恨不得冲上去对着那摇晃的摇椅踹两脚的冲动压下去。
她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这是考验,是高人惯用的伎俩,是试探心性的顽疾,得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恰在此时,戒中天地的苏清雪似乎结束了短暂的调息,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调侃:“这老头脾气古怪,硬顶无益。不若……撒个娇,认个错,说几句软话。依我看,对付这等游戏风尘、心思难测的老顽童,这招或许比硬扛管用。”
撒娇?苏若雪俏脸微僵。
她出生就无父无母,幸得被苏丰年夫妇收养,后在金家铁匠铺也是被金师父当男孩子使唤,抡锤打铁、大口干饭,何曾学过撒娇卖乖?
此刻要她对着这古怪邋遢的老头作小女儿态……呃,貌似有点超纲!
但想到苏清雪的判断,她犹豫一瞬,还是决定试上一试。
她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最柔和、最可爱的笑容,唇角弯起,眼波放软,声音刻意放得又轻又糯,带着几分刻意的甜腻:“胡老……雪……雪儿知错了,下次一定……一定早早来等您,您就饶了雪儿这次吧?好不好嘛?”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脸颊发热,表情更是僵硬无比,怎么看怎么别扭。
胡舟斜眼瞥来,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疑惑,像是在看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他掏了掏耳朵,一脸嫌弃:“我说丫头,你嗓子不会被哪个邪修给夺舍了吧?还是早上挨了一记降智符,把脑子砸坏了?小小年纪怎地这般怪腔怪调?”
“……” 苏若雪瞬间俏脸绯红,耳根发烫,恨不得地上立刻裂开一条缝让她钻进去。
戒中天地,隐隐传来苏清雪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以及大黑豹压抑的、呼噜噜的古怪声响,似是在拼命忍笑。
胡舟见她窘迫得快要冒烟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恶作剧得逞般的笑意,随即板起脸,从摇椅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罢了罢了,看在你诚心认错——虽然这错认得古里古怪——的份上,罚暂且记下。今日,便正式开始传授你武道根基。”
苏若雪如蒙大赦,连忙收敛心神,将那些尴尬抛诸脑后,肃立听讲,表情恢复了平日的沉静。
胡舟负手走到空地中央,身形虽依旧有些佝偻,但此刻却莫名多了一份渊渟岳峙、如山如岳的气度。
他不再玩笑,神色郑重,声音也沉凝起来,仿佛换了一个人:“武道修行,与炼气士吸纳天地灵气、锤炼神魂法力、感悟天地大道不同。武道之根本,在于己身!是以‘炼体’为始,打熬筋骨皮膜,淬炼气血骨髓;以‘强魄’为基,壮大五脏六腑,蕴养精神意志;以‘通神’为要,凝练拳意精神,沟通天地伟力。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这口气,非是天地灵气,而是人身本源之‘气血’,是意志,是精神,是‘武’,亦是‘道’。”
他话语简练,却字字如锤,敲在苏若雪心头,仿佛暮鼓晨钟,发人深省。
“炼体者,打熬筋骨,淬炼血肉,使得身如精铁,力能扛鼎,奔走如飞,拳可开石。此乃武道第一境,你之前所入,不过徒有其表,筋骨未坚,气血未旺,空有架子,一推即倒。”
“锻魄者,气血充盈如江河奔涌,五脏强健似铜浇铁铸,精神勃发,感应敏锐。举手投足,劲力自生,可开碑裂石,迅如奔雷,气血狼烟冲霄而起。此乃第二境。”
“至于养气乃至更高境界,涉及拳意精炼,沟通天地武运,离你还远,暂且不提。”
胡舟顿了顿,目光如电,看向苏若雪:“武道之路,是苦路,是血路,是逆天改命、向己身求索的荆棘之路!炼气士可借外丹灵药增进修为,可凭法宝符箓护道杀敌。武者靠什么?靠的就是这一副历经千锤百炼的血肉之躯,一股百折不挠、宁折不弯的不屈之志!彼岸界生灵亿万,炼气者众,炼体者亦不少,但真正能将武道打磨至极境、以武证道者,寥寥无几!非是此路不通,实是……太苦!太险!若无远超常人十倍、百倍之坚韧意志,无大毅力,大勇气,大智慧,不如早早回头,寻个安稳门派,学些养生法术,了此残生。”
这番话,说得苏若雪心神震动,血液隐隐发热。
她想起自己修炼《破山河》时的艰辛,冬日三九挥汗如雨,夏日三伏拳不离手;想起昨日修为被打散、又于绝境中重获新生的痛苦与那玄妙莫名的升华。
她不由认真点头,目光灼灼:“弟子明白,既已踏上此路,便无回头之理。”
胡舟却忽然问道,目光似乎能穿透人心:“你觉得武道苦吗?”
苏若雪想了想,如实道:“回胡老,弟子修炼时日尚短,所经磨难或许不及前辈万分之一。但……感觉尚可,能坚持。” 她说的倒是大实话,相比起在玉女宗受人冷眼、被同门嘲笑的日子,修炼的苦,反而让她感到充实。
“尚可?能坚持?” 胡舟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脸上露出一种极其古怪的表情,似笑非笑,眼神里却闪过一丝狡黠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
苏若雪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这老头的表情……她有些眼熟!先前对方要折腾人时,似乎就是这般模样!
果然,胡舟脸上那点郑重迅速褪去,又挂上了那副让苏若雪头皮发麻的、不怀好意的笑容,搓着手,嘿嘿笑道:“小丫头,口气倒不小。根基不牢,地动山摇。想要揍人,先得学会揍己。须知人狠话不多,真正的高手,那是连自己都会一起揍的狠角色,只有战胜自己,方能拳意惊天地,势动泣鬼神!今日,老夫便先传你这纯粹武道的第一课——‘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踝,脖颈,全身骨骼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咔吧声,如同炒豆爆响,一股凝练如汞、沉重如山的气势缓缓升起,又被他强行压制下去:“老夫会将修为压制在武道一境,与你同境。规则简单,你若能在老夫手下撑过十招不倒地,今日这关,便算你过了。”
苏若雪心中一凛,昨日被瞬间击倒的惨痛教训记忆犹新。
她立刻全神戒备,体内那重新凝聚、虽不雄浑却精纯凝练的武道真意缓缓流转,躬身行礼,目光紧紧锁定胡舟:“弟子领教!请胡老赐招!”
然而,就在她躬身低头、视线稍有遮挡的刹那——
戒中天地,苏清雪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一丝急促:“小心,他要动手了!先发制人!”
与此同时,苏若雪自己也感到一股极其细微的、近乎本能的警兆自心底升起!
那是源自天生本能的直觉,昨日被瞬间击倒的教训还历历在目。
几乎在苏清雪话音落下的同时,苏若雪……动了!
她毫无征兆地猛然踏地,脚下黄土炸开一个小坑,娇小的身形如离弦之箭、又如捕食的猎豹般弹射而出!
体内那新生的、充满勃勃生机的武道真意轰然爆发,尽数灌注于右拳之上……拳风破空,隐有风雷呼啸之声,直取胡舟中宫!
正是《破山河》起手式——流云!
这一拳,毫无花俏,唯有快、准、狠,凝聚了她全部的精神、力量与决心!
这一下变起仓促,又是蓄势已久的全力一击,速度、力量、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
主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胡舟显然没料到这看似乖巧听话的丫头竟如此“不讲武德”,说打就打,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惊讶,甚至身形微微向后一仰,似乎被这迅猛绝伦、一往无前的一拳逼得退了一步!
“好个丫头!现学现卖,活学活用!知道先下手为强了?妙哉!有点意思!”
胡舟不怒反喜,哈哈一笑,笑声未落,身形已如鬼魅般晃动,看似惊险,实则精准无比地于间不容发之际,以毫厘之差避开了这记猛拳,同时右手如灵蛇出洞,快得只剩一道残影,轻轻在苏若雪递出的手腕上一拂一搭。
一股巧劲传来,苏若雪只觉整条右臂瞬间酸麻难当,拳势不由自主地偏向一旁,全力一击顿时落空。
“拳出七分力,留三分变!你这全力一击,不留余力,是怕打不死老夫,还是怕自己收不回来,断了手臂?”
胡舟口中说着,脚下步伐看似杂乱无章,东倒西歪,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以毫厘之差避开苏若雪如狂风暴雨般的后续攻势。
他果真将气息压制在武道一境,但那份眼力、经验、以及对身体细致入微的掌控,却远超这个层次,仿佛大人戏耍孩童。
苏若雪抿紧嘴唇,不发一言,心知言语无用,唯有拳脚见真章。
她拳势展开,将《破山河》八式反复运用,或拳或掌,或肘或膝,攻势如潮,连绵不绝。
然而胡舟便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看似随时倾覆,却总能于最关键处轻轻一拨,化解危机,同时随手反击。
他的反击并不沉重,甚至看似轻描淡写,却每次都精准地打在苏若雪招式衔接的缝隙、力道用老新力未生的瞬间。
或是手肘麻筋,或是肩胛穴道,或是膝弯软肋,或是脚踝关节。
“哎哟!” 苏若雪痛呼一声,左脚踝被胡舟脚尖看似随意地轻轻一点,顿时又酸又麻又痛,整条左腿一软,差点单膝跪地。
“下盘不稳,如无根浮萍!脚步虚浮,如何发力?” 胡舟声音在耳边响起。
“啪!” 一记不轻不重的巴掌拍在她后脑,虽不疼,却让她一阵头晕目眩。
“出拳犹豫,心神不专!对敌之时,一念之差,便是生死之别!”
“咚!” 一个脑瓜崩弹在额头,疼得苏若雪眼泪都快出来了,额头上瞬间红了一小块。
“招式僵化,不知变通!《破山河》是死的,人是活的!拳法是让你用来打人的,不是让你摆着好看的!因地制宜,因敌变化,懂不懂?”
胡舟一边轻松写意地格挡、闪避、反击,一边口中不停,将苏若雪拳法中的错漏、发力时机的偏差、步伐的紊乱一一指出,言语犀利,直指要害。
苏若雪又气又急,脸颊涨红,却不得不承认,老头每一句话都切中肯綮,让她有种茅塞顿开、又羞愧难当的感觉。
她打起十二分精神,努力根据胡舟的指点调整,但差距实在太大,依旧是被动挨打、疲于应付的局面,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越挣扎缠得越紧。
戒中天地,苏清雪与大黑豹并排“坐”在虚空,看得津津有味。
苏清雪不时以神念点评两句,清冷的声音直接在苏若雪心神响起:“这一拳角度尚可,但腰力未合,力道散了三成。步法乱了,心浮了,呼吸不匀。”
黑豹则时不时低吼两声,甩甩尾巴,也不知是在加油助威,还是在嘲笑苏若雪的笨拙。
转眼三十余招过去,苏若雪浑身多处被打得生疼,虽未受重伤,但那种处处受制、有力使不出、仿佛每一拳都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以及身体各处传来的酸痛,让她渐渐打出了真火。
她好歹也是凭自己努力、吃了无数苦头才踏入武道一境,昨日莫名其妙被“废”,今日又被这般“戏耍”,少女骨子里的好胜心与倔强被彻底激发出来。
“今日不打中你一拳,我苏若雪以后就跟着花花(猪)姓!”
她在心中发狠,眸光变得锐利如刀,出拳更加凌厉迅猛,甚至带上了几分以伤换伤、两败俱伤的狠劲,不再一味闪避格挡,有时宁可硬挨一下,也要逼胡舟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