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平淡无波的问话，在空旷的藏经阁内激起层层回音，每一缕都带着审视的压力，直指人心。
李辰安慢慢将手中的兽皮卷放回原处，动作不带一丝烟火气。他转过身，对上那双浑浊却清亮的老眼，脸上适时地显露出几分被高人打扰的无奈与尴尬。
“长老见笑了。”他拱了拱手，嗓音依旧沙哑，“晚辈修行的炼器法门有些……古怪。不重金石之性，反倒讲究一个‘灵犀’。常在这些看似无用的野史杂谈中，寻觅古人对天地灵材一刹那的感悟，以此为引，方能点化顽石。”
这番说辞玄之又玄，却完美契合了一个痴迷于偏门炼器之道的“大师”形象。
老者闻言，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异色，显然从未听过这等理论。他沉默着，审视的压力却未减分毫。
李辰安坦然迎着他的审视，继续补充道：“比如方才那《东域矿物异闻录》中注解的‘幽冥晶’，寻常炼器师视其为阴煞之物，避之不及。但在晚辈看来，若能以纯阳之火淬炼其阴煞，再辅以‘离魂木’的粉末中和，便可炼制出能短暂禁锢元婴神魂的‘锁神钉’。此等法门，正统典籍中可寻不到。”
他信口胡诌，将九龙神君记忆中一种失传的歹毒法宝炼制法，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锁神钉？”
老者的身体轻轻一震。他作为金丹后期，活了数百年，自然听过这种传说中的凶器，但具体炼制法早已失传。眼前这人竟能随口道来，还点出了核心材料与手法？
一瞬间，老者内心的怀疑动摇了。或许，这真是一位传承古老、行事不拘一格的炼器宗师？
他身上的压力悄然散去，再次开口时，已带上了几分平辈论交的意味：“道友见解独到，老夫受教了。是老夫着相了，还请道友莫怪。”
“长老言重。”李辰安顺势下坡。
危机解除。
老者抚了抚长须，为缓和气氛，主动转移了话题：“道友既为我宗客卿，想必也收到了消息。三日后，便是我青云宗三年一度的宗门大比，届时宗内精英尽出，场面颇为可观。道友若有闲暇，可至观礼台一叙。”
李辰安要的就是这个。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兴趣：“哦？如此盛事，自当叨扰。”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青云宗主峰之上，一座由整块白玉雕琢而成的巨大广场，此刻人声鼎沸。广场中央，悬浮着十座巨大的青石战台，其上阵法光华流转。
李辰安以客卿长老的身份，被安排在观礼台一处视野极佳的位置。他的身旁，坐着炼器堂主张玄，以及几位其他堂口的长老。更高处的主位上，青云宗宗主与数位气息深不可测的元婴老祖并排而坐，俯瞰着全场。
“李大师，看到那几个穿云纹白袍的了吗？那都是宗主和太上长老们的亲传弟子，这次夺魁的热门人选。”张玄在一旁热情地介绍着。
李辰安只是平静地点头，心神却早已沉入归墟之眼的世界。
在他的视野中，整个广场的灵气流动、弟子的修为气息、乃至战台上阵法的每一个节点，都清晰可见。他的目标，不是那些打得火热的普通弟子。
很快，一场核心弟子之间的对决开始了。
其中一名弟子身法凌厉，剑出如电，不过三十招，便将对手逼下战台。
李辰安的注意力，却被那名弟子腰间佩戴的一枚云纹玉佩所吸引。那玉佩质地上乘，雕工精美，看似并无不妥。但在归墟之眼的洞察下，玉佩云纹深处，几道几乎与玉石纹理融为一体的纤细刻线，勾勒出了一只狰狞龙爪的雏形。
这与玄阴子那枚青龙徽章上的纹路，有七分神似！
他不动声色，将感知锁定在那名获胜的核心弟子身上。归墟之眼穿透其护体真气，直接解析他体内运转的功法气息。
找到了！
那股阴冷、诡秘，带着掠夺与寄生特性的力量波动，与沈浩、玄阴子体内的力量同出一源！只是，这名弟子体内的力量，更加精纯，更加凝练，与他自身修为的融合也更为完美，几乎看不出破绽。
就在此时，李辰安捕捉到，高台之上的某位元婴长老，对着那名弟子，轻轻点了点头，浑浊的老眼中透出几分满意的光芒。
原来如此。
李辰安垂下眼帘，掩去一闪而过的寒芒。
所谓的宗门大比，根本就是一场选拔。一场为“青龙卫”挑选预备役成员的血腥盛宴！这些天赋出众的核心弟子，在不知不觉中，早已被种下了魔道的种子，只待时机成熟，便会成为魔主麾下最锋利的爪牙。
大比持续了整整两天。
到了夜晚，宗门大部分的力量都被吸引到了主峰的庆功宴上，各处的防卫，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松懈。
这正是李辰安等待的机会。
子时，月黑风高。
他端坐在自己的洞府中，身形却在原地缓缓变淡，最终化作一缕微弱的虚影。九龙归墟剑所化的护心镜上，“归墟·藏”阵法被催动到了极致，将他的一切气息都与夜色和山石融为一体。
他如同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洞府，向着青云宗的腹地潜去。
白日里记下的宗门地图在他脑海中展开，巡逻弟子的路线、阵法禁制的间隙，被他一一避过。他的目标很明确，那些元婴老祖的静修之地。
很快，他便来到了一座被浓密竹林环绕的山谷前。谷口立着一块石碑，上书“静思谷”三字，正是其中一位元婴长老的清修地。
他没有贸然闯入。只是远远地站定，归墟之眼的光芒在眼底流转。
他“看”到，整个山谷都被一层无形的强大阵法笼罩，那阵法与山谷地脉相连，自成一体，一旦触动，恐怕连元婴修士都难以脱身。
他尝试着将一道微弱到极致的神识探过去。
嗡！
神识刚刚触碰到阵法边缘，一股毁灭性的力量便从阵法中反弹而出，立刻将他那缕神识绞得粉碎。
李辰安闷哼一声，立刻切断了联系，迅速后撤。
果然，这些老怪物的巢穴，防卫森严到了极点。以他现在的修为，强闯无异于自寻死路。
一连探查了三处元婴长老的居所，结果都是一样。
但他并非一无所获。在潜行的过程中，他体内那沉寂的归墟奇点，悸动得越来越强烈。一阵源自血脉与神魂深处的厌恶与警惕，指引着他望向青云宗最深处，那座终年被云雾笼罩，被列为宗门最顶级禁地的——镇魔峰！
他悄然潜行至镇魔峰的外围。
还隔着数里之遥，一股阴冷、邪恶、能冻结神魂的恐怖气息，便扑面而来。这股气息，比化魔池底的归墟死气，要精纯、强大百倍不止！
他催动归墟之眼，竭力望去。
只见镇魔峰上空，一个肉眼无法看见的巨大能量漩涡，正在缓缓转动。整个青云宗的护山大阵，乃至方圆百里的灵脉，都成了这个漩涡的能量来源。无穷无尽的灵气被抽取，灌入镇魔峰深处，而在那漩涡的中心，一个漆黑的点，正不断喷吐着精纯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邪恶气息。
一个横跨两界的巨型献祭法阵！
李辰安的心脏，猛地沉了下去。
他飞速退回自己的洞府，坐在冰冷的石床上，将这几天获得的所有线索在脑海中串联。
远古影宗，青龙卫，幽冥晶，牵魂蛊……
宗门大比，被污染的核心弟子，元婴长老的审视……
以及，眼前这座吞噬天地灵气、沟通邪恶异界的镇魔峰！
一幅横跨千年的阴谋画卷，在他脑中缓缓展开。九龙神君记忆碎片中，一个关于“万魂血祭大阵”的模糊记载，与眼前的一切，开始重合。
青云宗，根本不是魔主的棋子那么简单。
李辰安的指尖，一缕青黑色的归墟之火无声燃起，将周围的空气都灼烧得扭曲。
他们不是在与魔主交易，也不是在被动地接受命令。
他们，是在主动地、狂热地……喂养着那裂隙背后的恐怖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