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古董店位置隐蔽,面积也不大,眼下只有他们几人和上了岁数的老店主。
众人的目光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顾听晚唇角微扬,目光落在那枚胸针上。
她的语气慵懒却清晰得如同珠玉落盘,“贺少,鸢尾花纹饰确是法国王室象征,但这胸针的卷草纹脉络、镶嵌爪子的细节,分明是爱德华时期新古典主义的风格。”
“再看这颗钻石的老式切割方式,更符合当时伦敦工匠的习惯。至于法国流亡贵族……贺少这故事编得,倒是比这胸针本身更有想象力。”
店内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贺聿风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一阵红一阵白,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顾听晚说的那些术语他根本接不上。
一种被人当众扒下“博学”伪装的羞耻感让他无地自容,更何况是当着顾听晚和自己未婚妻的面。
楚诗琪可不会给他留面子,立刻笑出声,语气嘲讽,“哎哟,我们晚晚就是见识广,不像有些人,半瓶水晃荡,还非要充内行。”
“子菡,你说是不是?”她故意拉了拉程子菡。
程子菡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地掠过贺聿风那张涨红的脸,并未接楚诗琪的话茬,只是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蹙了一下秀气的眉头。
她放在身前的手依旧优雅地交叠着,只是指尖微微收紧,泄露了一丝她内心的不平静。
那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深沉的难堪,为自己被卷入这种局面,也为贺聿风这般上不得台面的表现。
贺聿风此刻恼羞成怒,一股邪火直冲头顶。
他不敢对气场强大的顾听晚发作,也忌惮楚诗琪的家世和伶牙俐齿,满腔的憋屈和怒火自然而然就转向了在场他自认为可以拿捏的程子菡。
对于贺聿风来说,饶是程家也是五大世家之一,但毕竟是后起之秀,跟他所在的底蕴深厚的贺家相比还是有一定差距。
再加上程子菡本来就只是程家的养女,即使被程家“包装”的很好,贺聿风也是看不上她的。
但贺聿风毕竟记得这是两家的联姻,表面功夫必须维持。他不能口出恶言,更不能动作粗暴。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转而用一种极其冷淡、带着明显疏离和迁怒的语气对程子菡说道:
“程小姐,”他连名带姓,刻意拉远了距离,“看来你对这些也没什么兴趣,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我忽然想起家里还有些事,就不奉陪了。你自己……请便吧。”
这话听起来客气,但那冰冷的语调、刻意强调的“程小姐”以及将她独自抛下的行为,无异于一种冰冷的羞辱。
程子菡的脸色白了白,但脊背却挺得更直了。
她迎向贺聿风的目光,没有愤怒,没有祈求,只有一种淡然的平静,声音依旧柔和,却带着清晰的疏离,“贺少请自便。”
短短五个字,既不失礼,也明确划清了界限,仿佛在说“你的去留,与我无关”。
她这般冷静得体的回应,反而让贺聿风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
他脸色更加难看,没有再理会站在一旁的楚诗琪和顾听晚,便铁青着脸,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快步离开了店铺。
贺聿风一走,楚诗琪立刻挽住程子菡的胳膊,气呼呼道:“什么东西!子菡你别往心里去,他就这德性!”
程子菡轻轻拍了拍楚诗琪的手,露出一丝勉强的、带着疲惫的笑容:“我没事,诗琪。”
但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对于未来联姻生活的迷茫与痛苦,却没能逃过顾听晚的眼睛。
那是一种深植于骨髓的优雅下的无声哀伤。
顾听晚并没有像楚诗琪一样开口安慰。
她走到角落处的柜台,目光被里面一枚静静躺着的祖母绿胸针吸引。
那枚爱德华时期的珍宝,主石是一颗重达20克拉的浓郁欲滴的哥伦比亚无油祖母绿宝石,周边环绕着上百颗颗老式切割钻石,华光内敛,韵味深长。
“请把这枚拿给我看看。”顾听晚对店主说道。
老先生小心翼翼取出,眼中满是赞赏:“小姐好眼力,这是本店的珍藏,品相、工艺都无可挑剔。”
顾听晚指尖轻触冰凉的宝石,那深邃的绿色在她指尖仿佛活了过来。楚诗琪和程子菡也围过来。
“真美……”程子菡轻声感叹,暂时忘却了刚才的不快。
“这价格……也太吓人了。”楚诗琪吐了吐舌头。
顾听晚淡然一笑,将胸针放回丝绒垫上,对店主说:“很适合子菡,包起来吧。” 她甚至没有问价。
店主愣了一下,立刻躬身,“好的,小姐!”
这时,顾听晚才看向眼眶微红的程子菡,将刚刚包装好的、价值连城的珠宝袋递到她面前。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拿着,你有你自己的人生,不该被无关的人和事影响心情。”
“你的价值,远不止是一个世家的千金小姐或者某人的未婚妻。”
程子菡愣住了,看着眼前的天价礼物,又看看顾听晚,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这次不是委屈,而是被理解和珍视的感动。
“听晚……这太贵重了……”
“一件首饰而已,”顾听晚语气依旧平淡,“比起让朋友开心,不算什么。”
楚诗琪也搂住程子菡的肩膀,“晚晚送你,你就拿着!你这么好,配得上这个世界所有的好东西,气死贺聿风那个瞎眼的!”
程子菡接过那份沉甸甸的礼物,也接住了那份沉甸甸的暖意与支持。
走出古董店,夕阳正好。
楚诗琪还在喋喋不休地声讨贺聿风,程子菡的心情却明显轻松了许多。
她看着身旁从容自若、仿佛能轻易扭转一切的顾听晚,心中那个模糊的、关于挣脱枷锁的念头,变得越来越清晰。
而顾听晚看着程子菡眼中重新燃起的光,知道这颗被尘埃暂时掩盖的明珠,是时候该被轻轻拂拭,重现光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