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渺江面,星月无光,数艘东吴快船正劈波斩浪,朝着江东方向疾驰。
最大的一艘主舰船舱内,灯火通明,与外界的黑暗和江风的呼啸形成鲜明对比。
孙权斜倚在铺着软垫的座椅上,手里把玩着一只夜光杯,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志得意满和畅快。
他心情极好,这次蜀国之行,虽然没搞到钱,但收获远超预期。
“伯言啊,”
孙权抿了一口酒,笑眯眯地看向坐在他对面的青年。
“这次可真多亏了你!咱们那‘借刀杀龙’再加‘顺手牵羊’的计策,简直妙到毫巅!你看那刘大耳,被咱们耍得团团转,最后人财两空,那张脸气得跟猴子屁股似的,哈哈哈!”
他越说越高兴,身体前倾,压低了些声音,却掩不住兴奋。
“更妙的是,还真让咱们逮着了一条‘龙’!还是这么个……啧啧,娇滴滴的小美人龙!”
说着,他目光瞟向船舱角落。
那里摆放着一个特制的精钢牢笼,粗如儿臂的栅栏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笼中,西施昏迷不醒,蜷缩着身体,身上华丽的“龙女”服饰有些凌乱破损,手腕脚踝都戴着沉重的镣铐,与笼子锁在一起。
即便在昏迷中,她秀美的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承受着痛苦。
孙权想象着未来的画面,眼中闪烁着贪婪与野心。
“等咱们回到江东,立刻想法子让她现出原形!那身龙鳞……伯言你想想,刀枪不入,水火难侵!扒下来做成铠甲,武装咱们最精锐的‘解烦卫’……不,武装一支全新的‘龙鳞军’!到时候,什么魏国的虎豹骑,蜀国的白毦兵,在咱们面前都是纸糊的!踏平魏蜀,一统天下,简直易如反掌!哈哈哈哈哈!”
他自顾自地大笑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支无敌军队横扫六合的景象。
坐在他对面的陆逊,却与这热烈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墨绿色文士袍,坐姿端正,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脸——那是一张极为年轻甚至有些稚气的面容,但偏偏没有任何表情。
嘴角没有弧度,眉头不曾挑起,眼神平静无波,仿佛一张精心绘制却忘了点上睛的面具,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死气沉沉的抑郁和颓废。
听到孙权兴高采烈的描绘,陆逊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算是回应。
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符合场景的恭维或分析,声音也如其人般平淡无波。
“二皇子殿下……谋略……”
然而,就在他刚吐出几个字的瞬间——
异变陡生!
陆逊那永远缺乏表情的脸上,猛然间掠过一丝极其不自然的抽搐!他原本平稳放在膝上的双手猛地抬起,死死抱住了自己的头!
“呃——!”
一声压抑的痛哼从他喉咙里挤出。紧接着,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从椅子上直接滑落,“咚”地一声重重摔在船舱的木地板上!
他蜷缩起来,身体因剧痛而不受控制地痉挛,双手十指深深插进发间,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
“啊——!!我的头……!疼……疼死我了——!!!”
不再是平淡无波的声调,而是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在船舱内猛然炸响!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孙权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得意瞬间被惊愕取代。
“伯言?!”
孙权吓了一大跳,猛地从座位上弹起,几步冲到陆逊身边,试图将他扶起来。
“你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是旧伤发作?还是江上风邪入体?!”
陆逊根本无力回答,他的脸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尽管肌肉僵硬,但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依然透过眼神和身体的颤抖清晰地传达出来。
他牙关紧咬,咯咯作响,从齿缝里迸出破碎而充满恨意的字句。
“混……混蛋……哪个……哪个不知死活的王八蛋……在我的……我的‘虫巢’里……乱搞……!!”
“虫巢?”
孙权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陆逊是在说他的工作室。
他扶着陆逊的手臂能感觉到对方在剧烈颤抖。
“你的工作室?有人闯进去了?你怎么知道?”
“感觉……毁了……好多……我的心血……!”
陆逊几乎是从牙缝里嘶吼出来,额头上瞬间布满了黄豆大的冷汗,顺着他僵硬的脸颊滑落。
“联系……断了……反噬……!”
他语无伦次,但孙权与他相交多年,瞬间明白了关键——陆逊那身诡谲莫测的毒术,并非毫无代价。
他耗费无数心血培育、炼制那些剧毒之物,每一种都融入了他的精神力和特殊法门,与他存在着某种玄之又玄的感应联系。
这让他能远程感知甚至一定程度上操控那些毒物,也是他毒术威力强大的根源之一。
但反过来,一旦那些毒物被大规模、暴烈地摧毁,这种精神联系断裂带来的反噬,将会直接作用在他本人身上!
澜在制毒室里那一通毫无章法的疯狂打砸,踩死毒虫,放走毒物,捣毁毒植,摔碎毒液……每破坏一样,就等于在陆逊紧绷的精神丝线上狠狠砍了一刀!
积少成多,此刻在江心船上,反噬如同海啸般轰然爆发!
陆逊此刻感觉自己脑子里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毒虫在同时噬咬、钻探,又像是被人用烧红的铁钎在脑浆里搅动。
那种痛苦,远超肉体创伤,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
“哪个……哪个找死的杂碎……敢在老子的地盘……撒野……!”
陆逊瘫在孙权怀里,尽管剧痛难忍,但他那面瘫的脸上,硬是挤出了一抹极其森寒的、混合着无边愤怒与杀意的扭曲表情。
平淡颓废的外壳被彻底撕碎,露出了内里属于顶尖毒修的偏执与狠戾。
“我要回去……立刻……马上……我要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王八蛋……揪出来……把他泡进最毒的‘腐心池’里……看着他一点点化掉……啊!!!疼死我了——!!”
话未说完,又一阵更猛烈的剧痛袭来,陆逊身体猛地一弓,再也压制不住,“噗”地一声,竟直接喷出了一大口暗红色的鲜血!鲜血溅在光洁的船板和他自己的衣襟上,触目惊心。
“伯言!”
孙权看得心惊肉跳,他从未见过自己这位总是死气沉沉、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好友如此失态,如此痛苦,甚至吐血!这得是遭到了多么严重的破坏和反噬?
震惊过后,便是滔天的怒火。
陆逊是他的左膀右臂,是他未来宏图霸业不可或缺的毒牙与阴影!
更是他私下里为数不多可以稍微交心的朋友。如今有人不仅擅闯皇宫禁地,毁坏吴国重要“资产”,更将陆逊伤到如此地步!
“混账东西!”
孙权俊美的脸庞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寒光四射。
他小心地将还在痛苦颤抖、嘴角溢血的陆逊扶到软榻上躺好,霍然起身,大步走到船舱门口,猛地拉开舱门。
江风裹挟着湿冷的水汽猛灌进来,吹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对着外面值守的将领,声音如同结了冰的刀子,斩钉截铁地命令道。
“传令!全军所有船只,不管用什么方法,把速度给我提到极致!收起不必要的风帆,桨手全部就位,轮换不休!我要以最快的速度看到江东的码头!迟滞者,军法从事!”
“遵命!二皇子殿下!”
门外的将领被他话语中的森然杀意惊得一个激灵,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抱拳领命,转身飞奔而去传达命令。
很快,整支船队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药剂。
主舰和护卫舰上响起了急促的鼓点与号令,更多的桨手被赶上岗位,巨大的船桨如同蜈蚣的百足,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划破江水。
船速明显提升,破浪之声变得更加急促猛烈,朝着江东的方向,如同一支支离弦的黑色利箭,撕裂夜幕,狂飙突进。
船舱内,孙权回到陆逊身边,看着好友惨白的脸和衣襟上的血迹,眼神阴沉。他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递到陆逊嘴边。
“撑住,伯言。我们正在全速赶回。等到了江东,挖地三尺,我也把那个敢动你‘虫巢’的杂碎揪出来,任你处置!”
陆逊闭着眼,忍受着一波波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头痛,没有力气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那平淡的面瘫脸上,此刻只剩下隐忍的痛楚和刻骨铭心的怨毒。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到他的领地,用最残酷的手段,让那个不知死活的闯入者,品尝比这头痛剧烈百倍的痛苦。
而此时此刻,那个引发了这场千里之外剧痛与狂怒的“罪魁祸首”——澜,正站在被他弄得一片狼藉、毒物横行的工坊门口。
他拍了拍手上沾着的灰尘和不明污渍,看着里面如同被巨兽践踏过的惨状,以及地上爬来爬去、空中飞来飞去的零星毒物,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搞得是有点乱……”
他撇撇嘴,嘟囔了一句,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刚毁掉的是陆逊多少年的心血结晶,更不知道每一件被毁物品的背后,都连着陆逊的一根“神经”。
他此刻满脑子都是蔡文姬离奇失踪的困惑和焦急,哪有心思管这破屋子?
“算了,等陆逊那面瘫回来,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过去就行了。就说是发现可疑人物潜入,我追进来搏斗时不小心弄乱的……反正死无对证。”
澜甚至已经想好了蹩脚的说辞,打算把黑锅甩给根本不存在的“刺客”。
他最后看了一眼屋内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毫无心理负担地转身,顺手将那扇被他踹坏锁链、已经关不严实的铁门“哐当”一声带上,算是“掩门”。
“当务之急,是找到文姬!活要见人,死……死也得把尸首找回来!”
澜深吸一口气(不小心又吸入了些许门缝里溢出的毒气,呛得咳嗽了两声),将工坊的惨状彻底抛在脑后,辨明方向,身影迅速消失在皇宫复杂的廊道阴影之中。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一通发泄式的疯狂搜寻和破坏,不仅差点要了陆逊半条命,更为自己招致了一个怎样恐怖、怎样睚眦必报的敌人的滔天恨意。
那扇被他随手带上的破门之后,弥漫的不仅仅是毒物的气息,更是未来一场腥风血雨的序曲。
魏国皇宫,太医院内一处僻静的暖阁。药香弥漫,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里的沉重与哀伤。
马超捧着一只温热的陶碗,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
碗中是刚刚按照蔡文姬留下的配方,用孙尚香千辛万苦采回的药材,精心熬制出的、深褐色的药汁。
药汁表面氤氲着热气,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苦涩与清冽的气息。
“师父,”
马超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药……好了。”
司马懿靠坐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湛蓝色的眼眸已不再因毒素而时时涣散或染上猩红。
他闻言,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沉默地伸出手,接过药碗。
指尖触碰到碗壁的温热,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微不可察的一瞬。
然后,他仰头,将碗中药汁一饮而尽。
药液入喉,初时是剧烈的苦涩,随即化作一股奇异的暖流,顺着咽喉下沉,迅速扩散向四肢百骸。
那是一种久违的、身体内部被洗涤、被净化的感觉。
盘踞在经脉脏腑深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阴寒与滞涩,仿佛冰雪遇到烈阳,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消融、退却。
司马懿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胸口的沉闷感明显减轻,呼吸从未有过的顺畅。
他伸出舌尖,舔去嘴角残留的药渍,舌尖传来的是正常的、属于血液的微咸铁锈味,不再是那令人作呕的、带着腐败气息的墨黑腥甜。
毒……解了。
困扰他近半年之久,折磨得他形销骨立、几度濒死的奇毒,终于被拔除了。
这本该是值得狂喜、值得庆贺的一刻。
然而,司马懿的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片更深沉的、化不开的阴郁。
他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仿佛能透过皮肤,看到那曾经日夜灼烧他的黑色毒息彻底消失。
解药生效的每一分舒适,都在清晰地提醒他——这药,是谁的心血结晶,是谁用生命换来的。
“不愧是……文姬。”
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
蔡文姬的医术从未让他失望,即便是这连她都一度束手无策的诡毒,她最终还是找到了破解之法,将生的希望留给了他。
只是这“不愧”,此刻尝来,满是穿心蚀骨的苦涩。
“可惜……”
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变成一声沉重到几乎无声的叹息。
可惜配药的人,再也看不到了。
可惜那个总是带着温暖笑容,轻声唤他“仲达哥哥”的女孩,已经永远地闭上了那双清澈的碧绿眼眸。
身体的毒解了,心里的毒,却刚刚开始发作。
他颓然地靠在床头,抬手捂住了眼睛,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耸动。
“都怪我……”
极低的自语从指缝中漏出,带着无尽的悔恨与无力。
另一间更为温暖的病房内,甄姬半靠在厚厚的软枕上。
她冰蓝色的长发松散地披在肩头,脸色依旧失血过多般的苍白,但精神似乎好了些许。
那只被澜残忍踩踏、几乎废掉的左手,已被太医们用夹板和绷带层层固定、妥善包扎,静静搁在被褥上,等待着漫长而未知的恢复。
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会带来钻心的疼痛,但她只是紧抿着唇,默默忍耐。
司马懿走了进来,在她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甄姬缠满绷带的手,眼神沉郁。
“阿宓,”
他最终开口,声音嘶哑。
“我……见到文姬了。”
甄姬冰蓝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下文。
她了解他,若非极其重要或难以承受之事,他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开口。
司马懿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将那几个字说出口。
他避开了甄姬的眼睛,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带着血沫。
“我……没能救出她。”
他顿了顿,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她……死在了我面前。”
简短的一句话,却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房间里陷入死寂,只有炭火在铜盆里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甄姬的瞳孔骤然收缩,冰蓝色的眼眸中瞬间盈满了巨大的震惊与哀痛。
她与蔡文姬相处时间不算特别长,但在魏宫之中,两个同样心思细腻、同样关心着司马懿的女子,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建立了深厚的、宛如姐妹般的情谊。
她记得文姬帮她调理身体时的细心温柔,记得文姬说起医术时眼中闪烁的专注光芒,更记得文姬提起“仲达哥哥”时,那混合着崇拜、依赖与隐秘爱恋的羞涩神情。
那样一个善良、聪慧、对生活充满希望的女孩……就这么……没了?
“是……澜?”
甄姬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
司马懿点了点头,没有细说那惨烈的一幕,但眼中的痛苦与恨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甄姬缓缓闭上了眼睛,长长地、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郁结与悲伤都叹出去。
再睁开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湿润的悲凉。
“唉……多好的一个姑娘……”
她低声呢喃,声音哽咽,
“活泼,善良,医术又好……怎么就……偏偏遇上了那帮畜生……”
她想起自己被澜踹中腹部、踩碎手骨时的剧痛与绝望,更能想象文姬落在那种疯子手里,会遭受怎样的折磨。
死亡,或许对那时的文姬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只是这解脱的方式,太过惨烈,太过令人心碎。
沉默了片刻,甄姬似乎想起了什么,强打起精神,问道。
“那……香香呢?她有消息吗?”
提到孙尚香,司马懿脸上的阴郁更浓,嘴角甚至扯出一抹近乎残忍的、自嘲般的冷笑。他摇了摇头,声音冰冷。
“如果我猜得没错……香香此刻,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夜色,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那些失散的亲人。
“就像我的乔儿、貂蝉,还有小乔一样……”
大乔、貂蝉、小乔,这三个他生命中最重要、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女子,同样被孙策从黑府的灰烬中掳走,音讯全无,生死未卜。
家园焚毁,亲人离散,红颜陨落……接踵而来的打击,几乎要将他彻底击垮。
甄姬看着他微微佝偻的背影,那背影承载了太多的伤痛、自责与重压,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彻底压碎。
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疼得厉害。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是苍白的。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未受伤的右手,有些吃力却异常坚定地,轻轻绕过司马懿的肩膀,将他有些僵硬的身体,缓缓揽入自己怀中。
她的怀抱并不宽厚,甚至因为伤势而有些虚弱,却带着女性特有的温柔与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
她用脸颊轻轻贴了贴他冰凉的发丝,无声地传递着自己的温度与支持。
“少爷……”
她在他耳边轻声唤道,声音柔和却充满力量。
“你还有我。”
她感受到怀中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
“只要我还活着,只要你回头。”
甄姬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就会在这里,陪着你。”
这句话像是一道微光,刺破了司马懿周身浓重的黑暗与冰冷。
他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不再抗拒,反而像是溺水者终于抓住了浮木,将脸更深地埋进甄姬温软的颈窝,手臂紧紧环住了她的腰。
他没有发出声音,但甄姬能感觉到肩头的衣料,正被一种滚烫的液体迅速濡湿。
良久,司马懿才抬起头,眼眶微红,但眼神已重新凝聚起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握住甄姬未受伤的那只手,力道很大,仿佛在汲取力量,也像是在做出承诺。
“阿宓。”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颤抖。
“我会把他们……一个一个,全都救回来。”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已经穿透了宫墙,望向了遥远的江东。
“我们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家人了。绝不。”
甄姬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那火焰深处是刻骨的仇恨,也是不容动摇的信念。她用力回握他的手,冰蓝色的眼眸中满是信任与支持。
“嗯。”
她重重地点头,声音轻柔却无比坚定。
“你放心去。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她顿了顿,补上一句,像是誓言,也像是祈祷。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会一直……一直在这里,等你。”
司马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入心底。然后,他松开手,缓缓站起身。
“马超。”
他转向一直安静守在门外的徒弟,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冽。
“你,跟我来一下。有些话……我需要单独跟你说。”
“是,师父。”
马超应声而入,敏锐地察觉到师父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凝重。
司马懿示意马超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暖阁旁一间更小的、用于商议机密的静室。司马懿反手关紧了门,将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室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勾勒出两人模糊的轮廓。
司马懿背对着马超,面向着窗外无垠的黑暗,沉默了许久。
久到马超几乎以为师父不会开口时,他才缓缓转过身。
月光照亮了他半边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削。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残酷的决断,清晰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响起。
“马超,听着。”
“这次去江东……你,不必跟我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