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市北城区的霓虹刚漫过街角的梧桐,周永安的车就悄无声息地泊在富悦居门前。雕花铁门内的庭院掩在暮色里,飞檐翘角漏出半截,透着与街面喧嚣格格不入的沉静——那是种需要足够权势才能撑起的低调奢华。
当车窗降下的瞬间,一缕若有似无的檀香钻了进来,混着夜露的潮气,像张无形的网。穿定制西装的年轻男子快步迎上来,弯腰时腰腹间的褶皱都透着刻意训练过的弧度,与车门保持着不多不少的半米距离,声音熨帖得挑不出错:“您是周永安书记吧?马老特意嘱我在这儿候着。”他拉开后座车门时,掌心虚虚护在门框下缘,指腹的薄茧蹭过冰凉的金属,“我叫马正杰,是马老的孙子。”
周永安指尖在膝盖的西装裤上捻了捻,布料细微的纹路蹭过指腹,心里却在快速盘算——马长青让亲孙子来接,是示好,还是施压?他目光扫过男子胸前鎏金铭牌上“马正杰”三个字,淡淡应了声“嗯”。下车时皮鞋跟磕在台阶上,发出一声轻响,他顿了顿,侧头看向副驾的周凡,语气听不出倾向:“我带个同事,不碍事吧?”
马正杰脸上的笑纹丝毫未动,侧身让出的通道宽窄恰好容一人通过:“这个周书记说了算。”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了蜷。
刚进大厅,一名穿红旗袍的女子已候在玉屏风旁。旗袍开衩处露出的小腿绷得像拉满的弦,衬得那双手摆出的“请”字手势愈发标准,声音柔得像浸了水:“周书记,这边请。”
周永安眉峰微蹙,目光在女子旗袍盘扣上顿了半秒——那盘扣是老样式的“一字扣”,针脚密得不像寻常会所的打扮。他看向马正杰,眼底带着询问。马正杰忙欠了欠身,指尖在裤缝上蹭了蹭:“这是这儿的规矩,专门迎贵客的。您别见怪,越是讲究这些,越能保里头的话传不出去。”
周永安没接话,只点了点头。眼角的余光瞥见周凡和赖文才紧随其后,两人按在腰间的手始终没挪开——那里揣着军用匕首,是出发前陆新阳特意嘱咐带上的。穿过三道回廊时,廊壁上的水墨画从“江山万里”换到“花鸟工笔”,墨迹里的朱砂越来越艳,脚下的地毯厚得像踩在棉花上,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格外清晰。空气里的檀香越来越浓,混着远处飘来的古筝声,像要把人裹进一个密不透风的茧里,连时间都慢了半拍。
包间门被推开的刹那,周永安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水晶灯的光透过雕花灯罩洒下来,在红木圆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晃得人眼晕。主位旁的老者已站起身,藏青色中山装的领口系得一丝不苟,袖口露出的老怀表链子闪着暗银光泽。他朝周永安拱手,笑声洪亮得震得窗棂都嗡嗡响:“周书记可算来了!我这老骨头,可是等得脖子都酸了。”
马长青起身时,座椅腿在地毯上蹭出极轻的声响,那双伸得笔直的手,掌心带着常年握笔磨出的薄茧,指关节却泛着不正常的红——像是刚攥过什么硬东西。周永安伸手与他交握,只让指腹碰了碰对方的掌心就迅速收回,语气里带着公式化的客气:“马老客气了,工作缠身,来晚了。”
他眼角的余光扫过满桌菜肴:龙井虾仁的虾线挑得干干净净,佛跳墙的汤色澄得像琥珀,连那碟不起眼的凉拌木耳,都切得大小均匀。显然是提前备下的,而且备得极用心。心里那点预感越发清晰——这哪里是聊天,分明是场不动声色的较量。马长青拉他入座时,指尖的力度不轻不重,却带着股不容推拒的劲儿,像在说“你看,我连你的口味都摸透了”。周永安顺势坐下,椅面的凉意透过西裤渗进来,激得他打了个轻颤,混沌的脑子反倒清醒了几分——这场宴,每道菜都是棋,每句话都是刀。
王锦见周永安落座,立刻从座位上弹起来,脸上堆着热络的笑,双手在身前搓了搓,快步迎上来:“周书记,我是省组织部的王锦。”他的手伸得又快又急,几乎要碰到周永安的胳膊。
周永安抬手与他虚握了一下,指尖刚触到对方温热的掌心就收了回来。脑子里像有台高速运转的机器,飞快检索着“王锦”这个名字——省组织部副部长,据说跟马长青走得极近,去年提拔时还引起过不少议论。他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眼底却掠过一丝审慎:“王部长,幸会。”
“周书记快请坐。”王锦殷勤地拉开主位旁的椅子,手指在椅背上轻轻掸了掸,仿佛上面落了层看不见的灰。
周永安刚坐下,王锦就拎着瓶包装考究的酒凑了过来,瓶身上的烫金字样闪着光。他弯腰时,身上的古龙水味混着酒气飘过来,语气里带着刻意放低的讨好:“周书记,您看……”
“王部长现在是正厅级吧?”周永安突然抬手,掌心稳稳按在瓶口,阻止了他倒酒的动作。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语气听不出喜怒。
王锦的手顿在半空,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来:“是啊周书记,您记性真好。”他没听出话里的弦外之音,反而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其实这事在您这儿就是抬手之劳——侯玉军那案子的材料里,少写几句关键的,也就过去了。”
周永安猛地松开手,酒瓶在王锦手里晃了晃,几滴酒溅在红木桌面上。他抬眼看向王锦,眼神冷得像淬了冰:“你觉得自己很有面子?”
王锦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几分,却梗着脖子笑了笑,语气里带了点豁出去的傲慢:“周书记这是想拿我开刀?那些屁股不干净的怕您,我可不怕。”他说着,故意挺了挺腰板,仿佛笃定对方不敢动他。
“你的情况,我们会核实。”周永安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衬衫袖口,动作从容不迫,声音却像锤子砸在铁板上,“是不是干净,查过才知道。”
“周书记消消气嘛。”马长青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打破了僵局。他脸上依旧挂着笑,眼角的皱纹却深了几分,“都是自家同志,何必为几句话伤了和气。”
周永安抬眼看向他,目光锐利如刀:“是不是自家同志,得看纪律这把尺子。守规矩的,自然是同志;越了线的,谁也护不住。”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狠劲,像在空气里划开一道无形的界线。
包厢里的空气骤然凝固。王锦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手紧紧攥着酒瓶,指节泛白。马长青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眼底的笑意彻底敛了去,只剩下沉沉的阴翳。檀香依旧弥漫,却再也压不住那股剑拔弩张的火药味——这场鸿门宴,终究还是撕开了温情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