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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阿周与吴忧 相遇之前 02

苏明周出了站,站在a市火车站的外面,望着广阔的站外广场,停住了脚步。

“小妹,便宜打车!”

“去哪儿?不要起步价!”

“小妹,住宿吗?只要七十一晚。”

苏明周穿过拉客的人群,来到了前面的公交车站。

她挑了最多人坐的一辆车,坐了上去。

A市的公交车很长,看上去也比老家的公交干净得多,车上的乘客也大多是年轻面孔。

苏明周拉着行李箱在车门边坐下。

几分钟后,公交装满了人,启动了。

车子从火车站驶出,渐渐,街边的建筑越发高大,灯光也越发明亮,苏明周将手贴在车窗上,头前倾,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

“中心广场到了,请下车的乘客……”

不少人动了起来,背包或是挪动身体。

苏明周想了想,将放在身前的背包背上。

车子停下,她跟着人流下了车。

这是一个位于十字路口的公交车站,长长的公交站台尽头立着好几个写满从此处经过的公交车号的站牌。

下了车的乘客水流一样朝四面八方而去,没多久,车站上便只剩下苏明周和几个在等车的人。

苏明周也拖着行李箱离开了站台。

她来到斑马线处等红灯。红灯变绿花的时间比她想象中的要长得多。她随着人流穿过长长的斑马线,在对面的“华天中心广场”外停下了脚步。

大楼上悬挂着一个大大的LEd屏,屏幕上,化妆品代言的女星占满了整个大屏幕。她靠在奢靡的金色真皮大沙发上,一手拿着护肤品,一手轻轻划过自己仿佛在发光的肌肤。

“小姐姐,要花吗?”一个嘴唇起皮的女人捧着一束花来到她身边,向她伸出的手上拿着一朵粉色的花朵。

不等苏明周拒绝,她说道:“免费的,不要钱。”

苏明周闻言伸手去拿她手中的花,但手伸到一半,又在空中顿住。

“不用了。”她说完,拉着行李箱往前走。

那女人急急跟上,“小姐姐,免费的花不要吗?送你一朵,只要你帮我扫个码。”

苏明周说了一句“不用”,走得更快了些。

那个女人三两步上来,仍然在重复要送她花之类的话,见苏明周不理她,伸手拉住了她的袖子。

苏明周甩手想甩开她,她并没怎么用力,那女人却被她一甩向后跌了几步,摔到了地上。

女人手中的花散了一地,她捡花都顾不上,甚至还没有起身,便挪到她身边,拉住她的裤脚,刚才布满讨好笑容的脸突然充满了怒气,“你干嘛好好推人?!”

苏明周想往后退,但女人的手抓得很牢,连带着她小腿上的皮肤都痛起来。

“我没有推你。”她轻轻皱着眉往后收腿。

“赔钱!你弄坏了我的花,赔钱!”女人拉着她的腿叫道。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在经过她们的时候都会回头看上几眼,但大多数人都还是从她们身边走掉,只有零星几个路人远远地站在旁边看着,还有一个男生拿了手机出来对着她们拍。

苏明周正要蹲下身去掰那人的手,这时候,旁边购物中心的扶梯打开,下来了一群人。

其中一个走路有些踉跄的年轻女人见此情景,突然朝她们这边走来,尖利的高跟鞋踩得地板上的瓷砖咚咚响。

“死骗子!”那女人一高跟鞋踹上了地上的人的手。

苏明周看那女人的手吃疼地一下子缩了回去。

苏明周回头,旁边的女人披着白貂毛外套,姣好的面容上化着精致的妆,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香水和酒水混合的气息。

地上的女人狠狠地抬头看了一眼来人,苏明周看出她本想破口大骂,但她的眼睛在那年轻女人的身上转了一圈,忍住了。

年轻女人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箭一样指着她,“我用了你们公司的那个特效护肤品,脸过敏了整整两个星期!正愁找不到你呢,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那年轻女人上前想去抓她,地上的女人好像认出了她,往后躲了一样,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散在一旁的花也不要了,转身就跑了。

年轻女人踩着高跟鞋往前追了几步,苏明周看她踩着细细的高跟追得摇摇晃晃,好像下一秒就要摔倒,正要上前扶她一把,那年轻女人似乎自己也意识到了她这样跑谁也追不上,慢慢停了下来。

她回到地上散落的花朵边,泄愤一样狠狠地踩在花朵上,没一会儿,花汁便糊涂涂地沾染了一地。

苏明周一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那女人踩够了花,脸上的表情终于好看了些。

她整了整肩上的白貂毛外套,转头看了一眼苏明周。

她的目光在她和她的行李箱上看了一通,饶有兴趣地问道:“你要去哪儿?”

苏明周:“不知道。我刚来a市,打算找个地方住下。”

女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笑了一声,“这附近可没有地方住。”

苏明周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了旁边一家希尔顿酒店。黑玻璃体的高楼里,几个小小的窗口透出明亮却温柔的黄光。苏明周知道,不是屋子小,而是这幢楼太高太大了。

那女人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她说:“这个你可能住不了。”

苏明周:“我知道。”

女人的视线像是在寻找什么一样久久地在她脸上打转,然后道:“我正要回家,要不要来我家?”

苏明周停顿了大概一秒,“好。”

女人带着苏明周往停车场的方向走,“第一次来a市?”

苏明周:“嗯。”

那女人说道:“他们都叫我素素。”

素素。

苏明周看了一眼她脚上带巨大蝴蝶结的明红色亮面高跟鞋。

“我叫苏明周。”

素素:“苏明周?我们的名字听起来挺像。什么明?什么周?听起来不像女孩子的名字。”

“明亮的明,周正的周。”

——你父亲是个语文老师,他给你起这个名字,希望你做人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那是苏明周九岁那年,她的母亲带她去给父亲扫墓的时候说的。

那天母亲买了一束黄白相间的菊花,放到了父亲的坟前。

母亲没有哭,也没有在父亲的坟前说些什么,只是在阳光下淡淡地看了会儿父亲的墓碑。

墓园里一排排一列列都是一模一样的墓碑,苏明周站在母亲旁边,有一瞬间有种好像这里长眠的每一个人都一样的感觉。

母亲用手擦了擦父亲年轻的照片之后,回头就摸着苏明周的头说了那句话。

那是苏明周第一次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

那也是她记事后母亲第一次摸她的头。那种感觉很奇怪,她很喜欢,又觉得陌生而排斥。

那也是母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带她去祭拜父亲,之后的日子,就像那天之前的日子一样,母亲没有再在她面前提过她的父亲,苏明周也没有问,但是自那之后的每一年,她都会在清明去看望父亲。

虽然对着那张于她太过陌生的照片时,她的心中并无太多情绪翻涌,但是她还是去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不在的人也许听不到她说的话,明明就算听到了她的生活也不会因此有什么改变,但她还是会去,说上几句话。

至于母亲,她或许知道苏明周去祭拜父亲了,或许不知道也不在乎,反正她从未过问过她的行踪。

……

素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随意地“唔”了一声,显然对她的名字到底具体是哪几个字没有太大的兴趣。

两人在一辆红色轿车旁停下,素素拿出镶着钻的车钥匙按了一下,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她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行李放后备厢,搬的时候小心点,别蹭到我的车了,我这车刷漆很贵的。”

苏明周:“嗯。”

把行李在车上放好,苏明周回身想拉开后座的车门进去坐下。

素素:“别坐后面,坐我旁边。”

苏明周闻言收回了已经探进后车座一半的身子,坐到了素素旁边的副驾驶上。

车里狭小,她闻到了素素身上传来的酒精味,想到了什么,“你这是酒驾吧?”

素素转眼看了她一眼,突然间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她笑了会儿,停下,“那你还坐吗?”

苏明周抿了抿唇,点头:“嗯。”

素素轻笑一声,启动倒车。

车子从车库出来,开入街道,苏明周看着四周车水马龙,问:“中心街区在哪里?”

素素:“什么中心街区?”

苏明周:“我在火车上的时候有个人告诉我他住在中心街区的公寓里。”

素素:“他是说cbd吧,不是一个地方的名字,就是中心的街区的意思。那人告诉你这个做什么?”

苏明周回想起了火车上的那个男人,这会儿,她已经回忆不起那个人的脸了。

“聊天的时候聊到的。”她说。

素素却仿佛对那个人很感兴趣,“是男人吧?”

苏明周又“嗯”了一声。

“他除了这个,还跟你说了什么吗?”

苏明周看了她一眼。

素素回头和她对视了一眼,“比如他是干什么工作的,赚多少钱之类的。”

——今年外贸生意难做,只进了这么多

男人伸出三根手指。

苏明周顿了顿:“没有。”

素素的热情肉眼可见消减了不少。

她开车的间隙回头又看了苏明周一眼,“你长得很好看,你知道吗?”

苏明周的视线焦距拉近,看向自己在车窗中倒映出来的侧影。

不太清晰的光影中,她的一只猫儿一样的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深邃而神秘。

她没说话,素素显然也没有期待她的回答,继续问道:“你来a市想做什么工作?”

苏明周:“不知道。”

“你会唱歌吗?”

苏明周摇了摇头,“不会。”

“那会跳舞吗?或者有什么才艺吗?”

苏明周:“没有。”

“那你喜欢听音乐吗?”

苏明周想了想,“喜欢。”

“来我工作的音乐吧上班怎么样?”素素回头看她,一双眼线细长的大眼睛里乘着亲近之意。

“你放心,音乐吧不是你想的那种地方,很干净,来吧里的客人也就是听听音乐聊聊天,偶尔喝个酒,其实很适合女孩子工作的。”

苏明周重复了一遍,“音乐吧?”

素素道:“底薪一个月六千,如果你能学会唱歌然后上台唱,还能拿到奖金,有的客人还会给小费。

苏明周:“一定要唱歌吗?”

素素笑道:“当然不是,能唱最好,不唱就当普通的服务员,给店里的人打打下手。店里也不是什么人都招的,我工作的这个店是个高级音乐餐吧,对工作人员的形象是有要求的。如果不是看你长得够好看,我也不会跟你提这个。”

苏明周垂着眼睛没回答,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素素说道:“你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我明天带你去店里看看?”

苏明周抬眼,“好。”

素素对她笑了一下。

苏明周:“那麻烦你了。”

素素懒懒地又笑了笑,“我今晚心情好,没什么麻烦的。”

苏明周:“嗯。”

车子没有开太久,沿着路转了几个弯,在这片高楼林立的片区的一幢大楼附近停下。

苏明周下了车,抬头四望了一圈。

小树林一样的绿化,崭新的楼体,宽敞的层高。

cbd。

苏明周的脑海中冒出了这个她刚学会的词。

素素带着她刷卡坐电梯,来到了最高层的一间公寓里。

素素一进门便踢掉鞋子,赤着脚朝洗手间去,一边指了指旁边的一个房间,“你今晚住那。”

苏明周将自己的行李箱提进房间,在客房自带的一个小卫生间里洗了澡,换上了睡衣。

从卫生间里出来,她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坐在床边打量这个房间。

房间小小的,面积不大,家具也简单,只有最基础的床铺桌子窗帘之类。

她摸了摸自己坐着的床单,柔软厚实,手感很好。

苏明周将湿毛巾在衣柜边的横杆上挂上,转身出去。她感觉口渴,想要问素素有没有水喝。

开了门,正好听到外面的大门有人按门铃的声音。

一旁的洗手间里传来素素的声音,“小苏,帮我接一下,应该是跑腿,你帮我签一下。”

苏明周应了一声,去开了门。

果然如素素所说,是跑腿,送来了一个系着红丝绸礼结的白色礼物盒。

苏明周签了素素的名字,小心接过了礼物盒,关上门,往屋里去。

礼物盒很轻,看大小和重量,苏明周猜测里面可能是鞋子。

素素听到关门的声音隔着洗手间的门对她道:“是什么?”

苏明周:“一个礼物盒,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素素:“哦,你放桌上就好。”

苏明周把盒子放好,问:“请问你家有水吗?”

“有,厨房冰箱里有瓶装水,你自己拿。”

苏明周找了一会儿,才发现冰箱是嵌入到橱柜里的。她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水出来,旋开,刚喝了两口,素素洗完澡出来了。

她卸了妆,栗色的头发微湿地披在肩上,仍是个相当好看的女孩。

素素看到桌上的礼物盒眼睛一亮,走过去拿了起来,“冰箱里也有吃的,你随意。”

说完,她抱着礼物盒绕进了旁边的一个拐角。

苏明周喝了水,想再打开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拉了两回却没有拉开。

第三次的时候她稍微用了点力,却发现自己拉出了一个碗橱。

她低头仔细一看,原来冰箱是旁边的柜子。

苏明周想把碗橱推回去,推了几次没有推动。

她放下水,去找素素。

“素素,你的碗橱我推不回去了。”苏明周朝素素刚才走进的那个拐角而去。

从拐角处隐隐传来素素温柔带笑的说话声,听着似乎在打电话。

苏明周正想先回去,等会儿再来找她,但她才拐过拐角,眼前就出现一个挂满衣服的开放式衣帽间。

只见素素站在全身镜前低着头,涂着朱蔻的两根食指头疼一般地按着太阳穴,肩膀因为大幅的喘气一起一伏,“贱人!”

她低低地骂了一声。

旁边的矮椅上放着她的手机,还亮着,刚好从通话结束的界面自动退了出去。

“素素,”苏明周也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只能装作没有听见,继续道:“我不小心把你的碗橱拉了出来,推不回去了。”

素素放下手,回头看她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啊,那个啊,没事,那碗橱本来就不好推拉。你放着我来就好。”

苏明周点头,“好,那我先去睡觉了。”

素素对她露出一个笑,“你去吧。”

苏明周转身往回走。

脑海中浮现出了矮椅上拆开的礼物盒,和素素细白小腿下那双深蓝色的高跟鞋。

果然是鞋子。她想。

苏明周回到屋子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在浏览器里输入“a市,工作”。

弹出来的满满一页都是招聘网站。

苏明周点开,在默认推送的工作里一条条翻看了过去。

软件工程师、投资分析师、销售专员、策划经理……

她退出网页,在搜索栏输入:

——什么是策划……

经理两个字已经出现在了输入法里,她的手指顿了顿,然后把刚才输入的东西一个个删除掉。

她注册了最顶端弹出的招聘网页的新用户,输入了“甜品师”,搜索,点开了第一个“甜品店员包吃住 6k~8k”

苏明周看到右下角的“立即沟通”,点开,面前弹出了一个聊天框页面。

……

两个小时后,苏明周看着聊天框里记不清第几个“不好意思”,默默放下了手机。

四周很静,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小小的心跳声。

苏明周呼出一口气,卷起被子翻了个身,在黑夜中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上,苏明周是被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吵醒的。

“不会修我花钱请你干什么?”素素拔高的嗓门带着不耐烦。

“对不起,我真的不会,”是个中年女人卑微的声音。

“那你去给我请个人来啊!笨死了!”

“好的。”

“你过两个小时再来做卫生,看到你就烦。”

“好的。”

苏明周在卧室里待了会儿,大概半个小时后,她才起身洗漱,走出房间。

素素正坐在桌前一边看手机一边吃早餐,她面前放着热气腾腾的牛奶、鸡蛋、沙拉、煎牛排,她对面的位置上还摆着另一份一模一样的早餐。

见苏明周来了,素素打招呼道:“来,吃早餐。”

苏明周“嗯”了一声,坐到了她的对面。

新鲜的豆浆味暖融融地扑到鼻端,原来不是牛奶,是鲜打的豆浆。

苏明周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温热鲜美的液体流入一晚上没有进食的肠胃,她舒服地闭了闭眼。

“今天要不要和我去音乐吧看一眼?”素素切着牛排问道。

苏明周:“嗯。”

素素笑了,她送了一块肉到口中,“小苏,你的话也太少了。这么爱说‘嗯’……算了,应该有人会喜欢。”

苏明周抬眼看向她。

素素说道:“有人就喜欢话少的人。”

苏明周点点头,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豆浆。

两个人吃完早饭,素素站起身,“小苏,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说完,朝她的衣帽间走去。

苏明周跟在她的身后,和她来到了衣帽间。

即便是第二次来,她还是对眼前重重叠叠的衣服数量感到一瞬的惊讶。

素素从矮椅上拿起一双鞋子,“小苏,这双鞋子送给你。”

苏明周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昨晚试穿在素素脚上的,那双作为礼物送来的鞋子。

白天的光线下,鞋子是介于蓝色和紫色之间的一种颜色,脚面开的面积很大,细得仿佛一弹就断的鞋跟上镶嵌了一排的钻石。

苏明周摇头:“不用了。”

素素把鞋子放进盒子里,连着盒子往她面前一递,“你怕太贵?你应该也看到了,我不差这点钱,这双鞋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

她的手往她身后满墙的鞋子上比划了一下,“收着吧,我们两挺有缘份,就当是见面礼,你要是不好意思,以后有机会了也送我一个礼物就好。”

盒子几乎递到了她的胸前,苏明周后退了一步,抬头认真地看着素素,“素素,我很感谢你,但是这双鞋我真的不能要。”

素素和她对视了会儿,放下了鞋子,笑道:“觉得这个礼物贵重了是吧?算了,我也不强迫你。”

她往外走去,“那我们收拾收拾,差不多出发了。

音乐餐吧就在昨天苏明周遇到素素的那幢大楼里。

苏明周跟着素素从电梯出来,出现在面前的是个装修雅致的店面,电梯口的玻璃展柜里放着一架古旧的小提琴,旁边放着介绍牌。

缓缓流淌的钢琴声中,素素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多了一分柔和,“这是我们的镇店之宝,说是a市一个过世音乐家身前最喜欢的小提琴,听说是店长朋友送给他的。”

苏明周:“朋友送的吗?”

素素:“嗯,听说那个朋友家里很有钱。”

苏明周点点头,没有放在心上。

可能因为是早上还未开业,店里没有什么人,一个女服务员在店里摆放桌椅,吧台里有个年轻男子在清洗酒杯。

见到苏明周和素素,那女服务员笑着打了个招呼,“素素,你哪儿找来的美人?”

素素:“美吧?是个挺有缘的小妹妹,带她来给店长看看,能不能来我们店里干。”

那女孩对苏明周笑着招了招手,又对素素道:“她都不能还有谁能?”

素素笑:“是啊。来,小苏,跟我来,店长在休息室。”

苏明周跟着素素往前走,感觉到身边的目光,她回过头,吧台里那个穿着制服的络腮胡男人和她对视上,一愣,忽然脸上红了红,低头若无其事地继续洗玻璃杯。

她们来到休息室,里面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素素伸手敲了敲门,没一会儿,一个正在接电话的男人过来开了门。

“下个月十八号是吧?包在我身上!你到时候带着朋友来就好,我肯定给你安排个难忘的生日!”男人笑得眼角都皱起了褶子,一双眼中满是谄媚的光。

电话里隐约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清爽温润,“那麻烦你了。”

“哎呦!那怎么能叫麻烦!”

男人和电话里的人又说了几句,挂了电话,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回头看向素素和苏明周,“什么事?”

素素:“店长,您前两天不是说店里想招服务员吗?您看我这个小妹妹怎么样?”

男人闻言将目光放到了苏明周身上。

他的目光让苏明周很不舒服,考究又挑剔,像是在打量什么货物。

“她是谁?”

“我老家的小妹妹。”

男人点点头,“长得没话说,不过别像走了的那个一样愚蠢。”

素素看了看苏明周,苏明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站在那里。

素素笑:“不会的。也没有那么多不机灵的人。”

店长点点头,手一挥,“先试一个月吧。”

苏明周开口:“那……”

店长的脸上露出了然又不耐烦的神情,挥着手,“别犯错,工资不会欠你的。不然一个子儿也别想要。”

苏明周点了点头,“知道了。”

从休息室出来,素素按上她的肩膀,“恭喜你啊。”

苏明周对素素弯起嘴角,“谢谢素素姐。”

素素笑道:“发了工资记得请我吃饭。”

苏明周点头:“一定。”

素素和苏明周又说了一些在店里干活的规定和注意事项,给她找来了制服,给她排了下午一点到晚上十一点的班。

“我们这里每晚会有驻唱歌手到台上接受客人点歌,有时候会有喝醉的客人也想上去唱,这时候我们要阻止……等等,”

素素拿着响铃的电话站起身,走到了一边去。

“今天终于想到我啦?”她声音娇媚道。

“喜欢啊,昨天你不是问过了嘛?”

“现在吗?……没、有空。”

她说了几句,挂了电话,回到苏明周面前,“我有点事要先出去一下,这样吧,”

素素左右看看,刚刚那个摆桌椅的女孩此时不在,只有吧台里的年轻男子还在整理吧台的台面。

素素朝那男子示意,“你跟前台的阿孔聊聊,不懂的他也会教你。”

苏明周抬头看向那个阿孔,他显然听到了她们这边的谈话,对素素道:“放心吧,素素姐,交给我。”

素素匆匆和她交代了几句,踩着高跟鞋离开了店铺。

阿孔朝苏明周看过来,对她友好地笑了笑,“要不要过来熟悉一下前台的工作?”

苏明周点了点头,走到了吧台里。

阿孔退了退,给她让出了一个位置,“我叫孔森,他们都叫我阿孔。”

阿孔的身材偏壮,配上他的络腮胡,看起来偏成熟。但是神情单纯,像个大男孩。

苏明周微笑:“我叫苏明周,我朋友都叫我阿周。”

阿孔你眼睛一亮,“那好巧,我叫阿孔,你叫阿周。”

苏明周笑笑,看向他手中的杯子,“这是摇壶吧?”

阿孔挺意外,“你也会调酒?”

苏明周:“不会。以前学的甜品,了解过一点调酒的知识。”

阿孔拿起手中的摇壶,热情地和她解释起来,“这是日式摇壶,它有三段,你看……”

苏明周和阿孔聊了会儿,知道了他是名调酒师,本地人,大学毕业后就在a市当调酒师,已经工作了挺多年了。

“我的梦想是以后开一间自己的酒吧。”阿孔笑了笑,明亮的眼睛看了一眼天花板,又看了看苏明周,低下头去。

苏明周:“我想开一家咖啡店。”

她扭头看阿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实现。”

阿孔:“在a市可能有点难,不过一切皆有可能!”

苏明周看了会阿孔雄心壮志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

阿孔的脸又红了,挠挠头没说话。

苏明周:“对了,我刚才听店长说之前店里辞退了一个人。”

阿孔闻言,微微皱眉,“他怎么跟你说的?”

苏明周:“没说什么,说她愚蠢。”

“也不能算愚蠢吧……那个女孩两个月前被辞退的。当时店里有个已经成了家的客人很喜欢她,几乎每天她来上班的时候那个客人都会来店里坐着,点我们店里最贵的酒。那天晚上,那个客人多喝了两杯,非要吻那个女孩,那个女孩一脚把那个客人踢进了医院。”

苏明周扬了扬眉,“是……”

阿孔点头,“嗯。碎得彻底,只能……”

他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动作,自己跟着哆嗦了一下。

苏明周没有,也没有什么感同身受,只是点了点头,“这样啊。”

阿孔:“那客人的老爸是一个还挺有钱的企业家,为了这事差点把我们店给弄关了。”

苏明周:“那那个女孩现在呢?”

阿孔:“被判了防卫过当,关进去了。”

阿孔看了眼苏明周的表情,“你放心,如果你遇到这种事,我一定会帮你揍那个人。”

苏明周转头看她,阿孔对她笑了笑,“我们店里还挺经常发生客人喜欢上女工作人员的事情的。”

苏明周开口:“如果遇到了,要怎么办?”

阿孔想也没想,“拒绝啊。那些人能有什么好心?”

苏明周思索片刻,点头,“是啊,那些人可没安好心。”

阿孔又教了苏明周一些店里的规矩,中午两个人一起去楼下的广府餐厅,阿孔请苏明周吃了顿午饭,下午一点,苏明周穿着制服开始了第一天上班。

苏明周这个班上得比想象中的顺利得多。

她虽然从前念书的时候成绩不好,但脑袋不笨,很多事情一学就会。加上音乐吧的工作也不算难,苏明周没干两天就上了手,第三天的时候,因为在一个四人座的客人玩桌游的时候临时帮忙凑了个人数,帮一个老板赢了钱,得到了工作以来的第一笔小费——比她一个月的工资还要高。

苏明周两天前就已经从素素家里搬了出去,住在离音乐吧公交两个小时的一个青旅里,六十块钱一晚。

拿到小费的第二天恰逢休息日,苏明周花了一天的时间,在离音乐吧公交一个小时的城中村租了一间月租两千的小房间。

当天晚上,她把自己的全部家当——一个背包、一个行李箱,摆在灯光不甚明亮的单人间里,整个人猫一样舒展着身体躺在只有床垫的单人床上,全身是奔波一天后的酸散放松。

苏明周看着头顶上的白炽灯泡,长长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闭眼,微笑。

她闭着眼休息了几分钟,从床上坐起来打算稍微把屋子休整一下。

头顶传来细微的啪啪声,她抬头,原来是一只白色的飞蛾不断碰撞白炽灯泡。

苏明周往周围看了看,随手拿起桌上没收拾的硬纸板,抬手正要拍,纸板却在就要碰到那只飞蛾的时候停住了。

苏明周走到窗边开了窗,回身用纸板把飞蛾赶出了房间。

她手臂承在窗楞上,看着蛾子飞进夜色中,低声:“今天心情好,放你一条命。”

苏明周关上窗,撸起袖子,哼着歌朝自己的行李箱走去。

平顺的日子过得很快,一个星期后的下午,苏明周像平时一样来上班。

她每天的排班是下午一点到晚上十一点钟。晚上忙,但是下午的客人不多,尤其是上班的第一个小时,苏明周往往是在和阿孔聊天。

阿孔:“阿周,你看这是什么?”

阿孔见苏明周换了制服走出来,给了她一个小盒子。

苏明周走过去,拿起盒子看了一眼,“咖啡?”

阿孔看起来很开心,“是卡门瑰夏,据说是全世界最好的豆子。不过这个不是金标的,只是红标级别的……你先喝着,等到……”

“阿孔,”苏明周打断他,“你为什么送我这个?”

“你不是要开咖啡店吗?我想你应该很喜欢咖啡,那天路过一个咖啡展会,看到就买了。”

苏明周把盒子放回了吧台上,“阿孔,你不用送我这么贵的东西。”

“我不介意的,我……”阿孔对上苏明周平静的表情,两人对视了有一会儿,渐渐,对着她毫无波澜的表情,阿孔脸上的热情褪去。

他低了低头,再抬头,又是眼神明亮,“没关系阿周,你别放在心上,我送你就收着,你收我的礼物,我……会很高兴的。”

苏明周静静地看了会儿阿孔几乎是带着丝恳求的表情,拿起了吧台上的盒子,语调冷静:“这是最后一次。”

阿孔的脸色白了白,勉强弯了弯嘴角,“可以。”转身去整理身后酒架上的酒水。

阿周拿着阿孔送的咖啡回到了员工休息室。

她靠在存物柜旁边,打量着手中的小盒子。

盒子不过拳头大,拿着没有什么分量,厚实的白色包装上用黑金色的的英文写着carmen Geisha,上面贴了一张淡绿色的便利贴。

——送给美丽的苏明周小姐

字体端正,横平竖直。

就像阿孔一样。她想。

苏明周把咖啡放进自己的包里,到旁边的洗手间用凉水扑了扑脸,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女孩素面朝天,只在唇上涂了一层薄薄的口红——这还是应素素的要求。

——不论如何,化妆是必须的,这是基本的礼仪

那天在洗手间,素素将自己包包里的口红硬是塞到了苏明周的手里。

——你这么美,只要涂个口红就够了

素素似是复杂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然后甩了甩手上的水,离开了洗手间。

苏明周用手臂在嘴唇上用力擦了擦,皮肤上传来些微的拉扯感,口红被擦去,露出被她擦红的本来唇色。

“抱歉,阿孔。”苏明周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自言自语地低声说了一句。

从员工室出来,前面传来素素的声音,“小苏,来。”

苏明周抬头,素素正面带笑容地站在一个单桌旁边,单桌上坐着一个男客,目测三十岁上下,穿着深蓝西装,面前放着一杯酒,也朝她看过来。

苏明周朝两人走过去。

途中,她注意到不远处窗边的单桌上还坐了一个客人。那客人戴着白色鸭舌帽,黑色口罩,将脸全遮了起来,但还是让她不由地将视线移到他的身上。

无他,他的气质太过出众。那人的身高目测一米八五往上,放松却不失挺直地靠坐在椅子上,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前,侧头望着窗外,似乎在认真听着台上现场演奏的钢琴曲。

窗外的晨光明亮地洒在他的身上,他交叉放在桌上的食指白而修长,骨节分明。

阿周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来到素素他们面前,

“素素姐,怎么了?”

素素朝她使了个颜色:“昨天你唱的那首《雨一直下》,唱给这位客人听听。”

苏明周一愣。

昨天开店前,她和阿孔还有两个店里的工作人员闲聊,小桃——就是她来音乐吧的第一天在摆放桌椅的那个女孩,听说她不会唱歌后,起哄非要她无论如何上去唱一首。

当时气氛轻松,苏明周便上台清唱了一首张宇的《雨一直下》。原唱感情充沛又充满力度,苏明周则不是。她把歌里需要爆发的地方全部弱化,用舒缓抒情的调子把歌唱了一遍。

这个唱法不是她的发明,而是她从前在职高上学的时候,同寝室一个女孩唱的。

那个女孩失恋后请她们去街边的火锅店吃饭喝酒,喝醉了便抱着酒杯唱了那首歌,然后哭成一个泪人,最后还是苏明周她们把那女孩送回了寝室。之后没多久,那女孩就退学了,说是到南方某个大城市打工去了。

苏明周昨天唱那首歌的时候素素也在台下,等她唱完,素素还玩笑道:“你还骗我说不会唱歌,这都可以直接上我们的晚场了。”

可是说到底那也只是一时兴起,苏明周平时几乎不唱歌,此刻又怎么能真的上台去给客人表演?

苏明周:“素素姐,我唱不好的,昨天那是和阿孔他们随便唱着玩的。”

素素:“我听你唱得很好啊,没事的。”

阿孔在吧台后也开口笑道:“阿周不会唱歌,唱得也不好听,客人听了下次都不想来了。”

这会儿时间早,店里除了那个戴着白色鸭舌帽的客人,便只有素素旁边的男客。

苏明周还想再说什么,那男客开口道:“没关系,不好听我也不会怪你。”

他朝不远处的戴着帽子的那人伸出手掌,“给那位小哥送上你们店最贵的酒,记在我的账上。”

“不用。”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清澈温润。

苏明周转头看向那人,他此刻抬起了头来,正朝他们看过来。

鸭舌帽下,黑色的口罩上方,露出雪一样的皮肤,画中人般的眉眼,一双琥珀色的瞳孔中带着极淡的温柔笑意。

苏明周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心脏。她倏然垂下眼去,眨了眨眼。

他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她想。

“小苏?”素素催促。

苏明周抬眼,轻声:“那我就试一试。”

见她答应,素素高兴起来,“去吧,加油。”

她抬手轻推苏明周的肩膀,不小心碰掉了那位男客披在椅背上的衣服。素素蹲下身捡起,轻拍了拍,重新披到了椅子上。

苏明周将目光从素素拍在那外套上的手上收回,朝台上走去。

钢琴师对她道:“那首歌我不会弹,没办法给你伴奏。”

苏明周:“没事,我清唱就好。”

她打开麦克风,喂了一声试了试音,在椅子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苏明周深呼吸一口,清澈而徐缓的声音从音响中流淌出来,

雨一直下

气氛不算融洽

在同个屋檐下

你渐渐感到心在变化

你爱着他

也许也带着恨吧

青春耗了一大半

原来只是陪他玩耍

正想离开他他却拿着鲜花

说不着边的话

让整个场面更加尴尬

不可思议吧梦在瞬间崩塌

为何当初那么傻

还一心想要嫁给他

唱到这里,之后的部分是原本歌中的高潮,但苏明周没有将节奏加快,而是将声音变得愈发飘忽,调子也愈发深沉而缓慢,整首歌透出原曲没有的哀伤,仿佛一个伤了心的女人在喃喃自语。

就是爱到深处才怨他

舍不舍得都断了吧

那是从来都没有后路的悬崖

就是爱到深处才由他

碎了心也要放得下

难道忘了那爱他的伤

已密密麻麻

这时,从旁边传来钢琴声。

苏明周回头,之前带着鸭舌帽的客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钢琴前,钢琴师则站在一边。

“继续。”他说道,修长洁白的十指一边在琴键上跃动。

苏明周将目光从他的手指上收回来,

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

在同个屋檐下你渐渐感到心在变化

不可思议吧梦在瞬间崩塌

为何当初那么傻还一心想要嫁给他

……

歌曲来到最后一个高潮,苏明周的声音轻飘得仿佛抓不住的云烟,调子缓慢得令人的心跟着发沉,和着的钢琴声也随之变调,沉重的低音和尖锐的高音交织,渲染出一种隐隐带着放纵的无望。

不要再为了他挣扎

不要再为他左牵右挂

今后不管他爱不爱谁

快乐吗都随他

……”

那人的伴奏和苏明周配合得天衣无缝,更准确地说,是单方面地和她配合得天衣无缝。苏明周随心唱,他的伴奏却能完美地契合她的歌声。

……

就是爱到深处才由他

碎了心也要放得下

难道忘了那爱他的伤

已密密麻麻。

最后一句落了音,苏明周关了麦克风,从椅子上站起来。

台下传来拍手声,那男客目光发亮地看着她,笑道:“明明唱得这么好,还那么谦虚。”

苏明周摇摇头,“没有。”

她回头看向旁边的钢琴,那人也站起了身,口罩下的脸应该是对她笑了笑,然后伸手给她比了个拇指。站在一侧的钢琴师跑上前,向他小声讨教,声音激动,“前辈,你这是即兴的吗?太厉害了……”

那人转头和钢琴师聊了起来,苏明周下了台,回到素素他们身边。

那男客对她笑道:“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下次再唱一首给我听。”

苏明周低了低头,“下次您来的时候叫我就好,不过我也只会这一首。”

那男客一边拿出手机,一边笑道:“肯定还会别的。”

苏明周摇摇头:“我真的只会这个。”

他笑了笑,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话,把手机屏幕伸到了她的面前,上面是个二维码,“来吧。”

苏明周:“抱歉,我们音乐吧不允许员工私下加客人的联系方式。”

那男客抬眼看素素,“是吗?”

素素推了推苏明周:“这里没人会告诉店长。”

苏明周开口:“抱歉……”

这时候,阿孔拿着一杯酒走了过来,将酒杯放到桌上,同时笑道:“先生,阿周刚来没多久,要是让店长知道她才来就不守规则实在不太好。”

那男客轻松道:“我认识你们店长,就算他知道了,也绝对不会怪你。”

苏明周没动,只是重复了一遍,“不好意思。”

桌上静默了片刻,那男客忽然笑了,收回手机,“小姑娘的胆子小,是我心急了。”

素素的脸色有些僵硬,“江总……”

那男客拿起外套站起来,“没事,你们继续工作。”

那男客穿上外套,离开了。

阿孔见他出了门,低声道:“阿周,你千万别搭理这种人,你看到他看你的眼神了吗?像蜘蛛一样。”

“阿孔!”素素喊停了阿孔,朝仍在店里的那个戴着鸭舌帽的客人使了个眼神。

阿孔自知失言,闭嘴不再说话。

素素没有看苏明周:“好了,都回去干活吧。”说完,回身去收拾那个江总桌上的杯碟。

阿孔和苏明周各自转身离去,苏明周抬眼朝戴着鸭舌帽的客人看去。

他不知何时接起了一个电话,一手端着咖啡杯喝着,一手接听电话。

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微微蹙了眉,“我已经订好了在一个音乐吧举办。”

“你取消就好。”

他说完这句,神色忽然一怔,把耳边的手机拿到眼前看了一眼。

似乎是被对面的人挂了电话。

苏明周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次日下午,素素约了苏明周吃饭。

苏明周和素素从车上下来,看着眼前的大楼,“素素姐,我们要来这么好的地方吃饭吗?”

素素笑道:“你上班之后还没好好休息过吧?偶尔吃顿好的也是应该的。”

四点钟的太阳从停车坪的西面斜斜地照过来,略微刺眼,苏明周微眯着眼睛,“素素姐,你说的事究竟是什么?”

素素甩上车门,发出“砰”的一声响。阳光下,她带着笑容的脸似乎有些不真切,“其实,昨天那个江总是我的朋友。”

苏明周抿了抿唇。

“他想和你做朋友,就托我约你一起吃个饭。”

苏明周:“你之前是说有事要和我聊聊的。”

素素一笑,“不就是这个事吗。”

素素往前走了两步,回头,“小苏,走吧。”

苏明周没有动,片刻,她开口:“素素姐……”

“小苏,”素素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当初你刚来a市的时候,是我带你回了家,又带你找到了现在这份工作,你觉得素素姐是会害你的人吗?”

“江总他这个人吧,”素素两手叉在了胸前,“确实喜欢好看的女孩子,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也没有什么恶意。

“不管在什么地方,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人家愿意和你做朋友,你又何必一定要拒绝?”

太阳又往下沉了一点,直直地照进苏明周的眼睛里,她把眼皮垂得更低了。

苏明周的嘴唇动了动,“只是吃个饭吗?”

素素:“对啊。”

“好。”

苏明周随着素素走进大楼,门口一男一女两个迎宾员颜值拉满,满脸笑容地对着他们鞠了个躬,“欢迎观临帝岛大厦。”

苏明周和素素上了电梯,素素按下了49。

电梯缓缓上升,素素问道:“你现在租的房子住得还习惯吗?”

苏明周点头:“挺好的。”

素素:“a市租房贵,我们半个月的工资也只能租到五环外一个普通的单间。而在这里随便吃一顿饭,就能抵得上我们几年的房租。”

苏明周:“是吗。”

素素:“是啊。这里是a市最贵的饭店,不但是会员制,吃饭还要提前预约。”

素素叹了口气,“赚钱对我们来说难,对有钱的人来说却是易如反掌。我们认识也挺久了,和你说实话,我现在住的房子其实是我男朋友的。没有他为我花钱,我这辈子也住不上那么好的房子。”

苏明周:“那还挺好的。”

素素:“我男朋友什么都好,就是爱玩。”

她的语气中似有一丝落寞,但那份情绪太轻太淡,转瞬即逝。

“不过我挺理解他的,以他的身份地位,一辈子绑在我的身上似乎也挺委屈。做人不能什么都想要,我既然得到了他那么多物质资助,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

苏明周看了一眼缓缓上升的楼层数,咽了咽,“素素姐,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素素:“哎呦,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有些感慨。小苏,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吧?”

苏明周点了点头,“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电梯门关得久了,素素身上的香水味似乎也变得甜腻起来了。苏明周想。

素素静了静,“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很懦弱的人?”

苏明周摇摇头,“不会的。”

素素:“小苏,你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苏明周想了想,“不是的素素姐,你误会了,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以前有人和我说过,对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要多理解,一个人做一件事总有他的理由。”

——“姑娘,你母亲这样有她的难处,你虽然现在还不明白,但要多理解你母亲”

那是一个下雨的夜晚,那年苏明周刚上初三。

苏明周同母异父的弟弟撕坏了苏明周的试卷,苏明周训斥了弟弟几句,被刚上班回来的母亲撞见了。

虽然平时母亲上完班回来都是满脸疲惫,但那天母亲的脸色格外差。

她摸了摸哭着抱着她的腰告状的小儿子,抬头冷冷地对苏明周道:“你这个多余的人,给我出去。”

苏明周不是没有被母亲骂过,她也总是选择忍耐,但是那天,她的心因为这句话几乎要颤抖起来。

于是,她连鞋子也没有换,穿着拖鞋跑出了家门。

出了家门,她才发现外面在下雨,苏明周跑到楼下,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站在那儿看外面密集的雨幕。

她就那么站着,没有冲进雨里,虽然她很想那么干。

她站了五分钟,或许是十分钟,或许是十五分钟。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总之,她在楼下站了不知道多久,最终还是一步步地淋着雨走进了雨中。

她走得很慢,看着地上印着路灯和雨点的积水,不知道走了多久,耳边传来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姑娘,你怎么了?”

过去了很久,苏明周早已忘记了那个阿姨的模样,但她记得那个阿姨穿着一双墨绿色的雨鞋。

她看着那双墨绿色的雨鞋,“我妈妈把我赶出来了。”

那阿姨走到她身边,打在苏明周头上的雨消失了。

“你妈妈说气话呢,姑娘,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苏明周:“弟弟撕了我的考卷,我妈妈却说我是个多余的人。”

“……”

“他有爸爸,我没有。”

阿姨沉默了会儿,“姑娘,你母亲这样有她的难处,你虽然现在还不明白,但要多理解你母亲。”

苏明周:“是吗。”

阿姨叹了口气:“走吧,我送你回去。”

回到家门口,苏明周在紧闭的门前站了许久,抬手敲了敲。

门后传来不急不缓的脚步声,门打开。

母亲上下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去洗个澡吧。”转身先回了屋内。

苏明周走进屋子,关上门,依言去洗了个澡,头发也没吹便躺到了床上。

那天晚上很奇怪,她回家之后好像什么也没想,躺到床上一沾枕头便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看着停了雨的窗外,她才想起昨天分开前忘了对那阿姨说声谢谢。

那天之后,原本苏明周的成绩能压线上高中,但好像那张被撕毁的试卷也撕去了她的什么,苏明周的成绩开始直线下滑。

班主任找她谈过一次,但成绩的起落在一个班级里太过常见,之后便再没有人在意。

三个月之后,苏明周以一个不起眼的成绩上了隔壁县的职高。

……

“不是的素素姐,你误会了,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以前有人和我说过,对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要多理解,一个人做一件事总有他的理由。”苏明周说。

素素闻言,顿了片刻,似乎在思考她话中的意思。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中带了几分高兴,“小苏,你能懂就好。”

苏明周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电梯到了。

两人从电梯里出来,在侍者的引导下,来到了一个叫“天人飞阁”的包厢里。

侍者为她们开了门,“二位请进。”

苏明周跟在素素的身后走了进去。

包厢很大,贴着金色花纹的壁纸,天花板上明亮的环形水晶灯散发出玫瑰金的光芒。进门的左手边就是个旋转门的洗手间,隐隐能闻到里面淡雅的香氛气息。

昨天见过的江总就坐在窗前的座位上,偌大的圆桌摆满了精美的菜点,他见到素素和苏明周走进来,往椅背上一靠,对她们抬了抬手。

“素素,小苏。”他弯起嘴角。

平心而论,这个江总的长相放在人群中算是偏俊秀的水平,加上他多金的身份,不能说是个没有魅力的人。

“江总。“素素叫了一声,先拎着包坐到和江总隔着两位的椅子上。

苏明周跟着往前走,在素素身边隔了两位的位置上坐下。

“小苏,昨天你的歌唱得真好,我念念不忘了好久。”江总对她笑着开口道。

苏明周弯了弯唇角,“您夸张了。”

江总一笑,“没有。对了,听素素说,你也是一个人前段时间刚来的a市?”

苏明周转眼看了看素素,素素好像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专心地吃起了碟子里的螃蟹,仿佛那是十分美味的食物。

苏明周:“嗯。”

江总:“从前素素也是。”

素素听到,抬头对着江总笑了一下,江总垂眸颇为温柔地看着她。

“那时候她什么也不懂,在一家ktv上班,还受了人欺负。”

素素接口:“后来江总帮了我。”她回视江总,眸光柔和。

江总又是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帮朋友是应该的。”

素素:“是啊。”低头用小锤子敲开了海蟹的一只蟹腿。

江总抬眼看向苏明周:“在a市这段时间,感觉如何?”

苏明周:“挺好的。”

江总:“你刚到这里,可能觉得什么都新奇,但在这座城市呆久了,如果没有一个家、一个依靠,会产生强烈的漂泊感。这是我的朋友告诉我的.他们有的在a市拼了几年在这里安了家,有的赚了点钱,就像来的时候一样拖着行李箱离开a市回了老家。”

江总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看着窗外。

夕阳落尽最后一丝光亮,城市的地平线一片空茫的青灰,夜就要到了。

他转头看向苏明周,眼中是满满的笑意,“不过既然我们有缘认识了,你在a市的生活肯定会比一个人过精彩。”

苏明周点了点头,“嗯。谢谢。”

江总哈哈笑起来,“我说得太多了,饭都顾不上吃了,先吃东西吧。”

素素笑:“我都快把这个蟹腿吃完了你们还没动。”

江总的声音听起来很柔和:“知道你爱吃。”

素素把自己桌上一块装满了蟹肉的小碗往江总的方向一推,“分你一点。”

江总没有拒绝,把碗拿到了自己面前。

素素把另一个同样装满蟹肉的小碗放到苏明周面前,“小苏,这是你的。”

蟹肉洁白细嫩,带着缕缕红,灯光下仿佛血丝一般。

苏明周:“谢谢。”

江总:“小苏不怎么爱说话啊,我身边还没有像小苏一样话少的朋友,小苏算是第一人了。”

苏明周笑笑,伸手拿了桌上一份樱桃。

开始吃饭,三人的话少了一些。

面前的玻璃转盘缓缓转动着,一盘盘菜点慢悠悠地从苏明周面前转过。

里面有一部分是能填饱肚子的食物,还有一部分是很多女孩子会喜欢的摆盘精美的甜品。

他们吃了会儿,江总从一个白盘子里拿了一块掌心大小的白色小蛋糕,又从多彩的糕体旁摆着的不同颜色的糖花里挑了一支红色的玫瑰糖花,把花插道白色小蛋糕上,托着暗红的锡纸将小蛋糕递给了苏明周。

“小苏。”

红色的玫瑰糖花晶莹剔透,在灯光下闪着宝石一般的光泽。

苏明周看了会儿江总掌心的蛋糕,没有去接,“江总,我自己来就好。”

素素笑道:“小苏,江总的好意你就别辜负了。”

苏明周缓缓地眨了眨眼,伸手接过了江总手里的蛋糕。

她的手指碰到了江总的指尖,他的指尖是冰凉的。

江总对她笑了笑,又拿起转盘上一瓶包装甜美的瓶子,打开,将里面莓红色的透明液体倒入她的杯子,“这是比利时一家私人酒庄的果酒,a市这半年只有两瓶在售。”

苏明周想说什么,江总笑道:“小苏,你别告诉我你不会喝酒,为了买这瓶酒,可花了我大力气。”

素素:“小苏还是会喝的,就是不知道酒量怎么样。江总,你手下留情啊。”

不知道素素的话让江总哪里逗到江总了,他好像很开心一般笑了会儿,“我怎么会不留情。”

苏明周:“我只能尝一尝。”

江总:“好。”

后来苏明周回想起这个晚上,她设想了许多种可能的托词,但最后不得不承认,只要那个江总想,他总有办法让自己喝下那杯酒,就算不是酒,也可以是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