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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是单纯的夯土,以在明宫所在龙首原的土质,恐怕难以承受体量如此巨大的工作。”柴克岑一边夯土,一边分析道,“大殷的五台山南禅寺,至今三百年,经历过一次大地震,都没有倒塌,说明它的做法有其高明之处。”

这资料还是杨菀之翻遍了冬官署的文献库找出来的。在黄土中掺入三分之一的瓦碴和碎砖,然后分层夯实,可以大大提高地基的强度。而且,在明宫的几个主要宫宇自然是要满堂夯筑的,可若是旁边的侧殿、耳房,或许可以仅仅在柱下和墙下挖坑夯筑,这样既省了工时,又省了用料。

而除了掺烧土制品碎渣之外,还可以掺石灰、铁渣、砂石等。掺石灰的做法杨菀之在维扬县做营造时接触过,分为大夯灰土和小夯灰土。但几种做法哪种更适合在明宫,更经济,杨菀之没有主意。柴克岑说,既然如此,那就试试吧。

今日两人没有在冬官署,而是去了营造司的工坊,连官服都脱了,穿着两身适合干活的麻布衣裳,在木质的模具里面填装混了各种碎渣的土,一遍遍夯实。柳梓唐和陆虹笙二人则在一旁计算依照杨菀之和柴克岑的配比选料,每方的夯土需要多少的造价。

原本柳梓唐想上手替杨菀之的,但杨菀之说自己算不来那些数字,夯土的工具很重,杨菀之和柴克岑二人干了一上午的活儿,都累得够呛。

但杨菀之和柴克岑几人在忙着研究怎么做出更好的夯土地基方案时,大兴营造司的司正杜审寒却找到了王若彬。在明宫停工一事,王若彬自然知道。杜审寒作为营造司的司正,一直是王若彬在营造上的副手,他直接越过主管在明宫的将作大匠杨菀之,找到王若彬去汇报营造情况,就比较耐人寻味了。

“……下官手下的匠人说,龙首原本就是龙栖之地,如今在龙首原上大兴土木,就是在龙头上动土,如今奠基之事屡遭阻滞,定是因为触怒了鬼神。”杜审寒同柴克岑汇报了近日奠基接连停工的情况,以及营造之上的一些流言。这些流言有轻有重,但多半是难听的,甚至有一股流言暗暗滋长道,这营造停工全是因为将作大匠是个女子,牝鸡司晨,叫龙首原的真龙动怒了。

这流言如今已经从营造流到了大兴城中,杨菀之并非没有听到,只是她全不在意。等到她和柴克岑研究出最合适的夯土方法,奠基之事顺利完成指日可待,这些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她对自己如今的处境早有预料,且看公孙冰就知道,即便官拜左司徒,即便探花出身,世人还是会对她教坊司的过往、女子的身份津津乐道。她们注定要顶着这种莫名的枷锁前行——可不前行,又能怎么办?只有不断去做自己的事情,一直走到枷锁脱落的那天。

大兴城内的流言一日日甚嚣尘上,而营造内更是人心惶惶。有人说女子属阴,本就不该从事营造之业,如今奠基不顺,将杨菀之这个将作大匠换掉便是。

但王若彬也知道,齐光公主如今正得势,这时候谁去提这个,就是在触齐光公主的霉头。而王若彬,也就顺其自然地放任流言发酵,等待这流言传到大兴的那天。

一直停工不是办法,若是真的拖了太久的工期,王若彬也要受牵连。既然都说这是触怒了鬼神,那鬼神之事,自然要找风水先生解决。王若彬最初被“太祖托梦”选中的那一块地,在如今龙首原偏东,与现在的选址有部分重叠。那地自然不是太祖托梦的,是找了一个相熟的风水先生去相地决定的。此人自称公输,从不透露名字,在民间声望极高,太祖暮年时几个重要的营造都是找公输先生相地的。

辛兆此人却是更信道教,因此在明宫易址,则是找了静云观的观主卜算了凶吉,得了吉兆,才定下新的方案。

所以,公输先生听了王若彬的相求,冷笑一声:“圣人不信我的相地之术,宁可找那静云观的道士,如今出了问题,再求到我身上,当我是没有脾气的吗?”

“公输先生此言差矣,静云观的道士没有解决得了的问题,您解决了,这不是对您更有利吗?”王若彬好言相劝。从利益上,他和公输先生是一致的。

公输先生不服圣人宁可找静云观也不愿信他的相地之术,也并非自视甚高。杨菀之将在明宫西迁之后会有部分区域称土不足五两,正是公输先生相地时没有选中那块地的原因。若是保持原有的方案,杨菀之就会发现,公输先生选的那块地土质均匀,几乎每一处称土都在七两以上。但是二人思考问题的出发点不同,杨菀之更在乎的是对原有宫城的利用,因此两个选址都有自己的道理。

就像公输先生虽然相地有法,但他不像杨菀之那样,能有心思去查阅大量资料,研究夯土之法,寻找更为科学的解决之道。他再会相地,归根结底还是个风水先生。公输先生掐指一算,沉吟之后开口道:“此事要解决,也简单。打生桩即可。”

“打生桩?”王若彬瞪大了眼睛。

此法他略有耳闻,他本就是虞部官员,在很多地方的水利营造上,会用活人祭祀水神,将童男童女活埋在桥墩、水坝之下,以平息水神之怒。王若彬对此的态度一直是半信半疑,而他自己经手的水利营造从未出现过不顺之境况,因此这个方法他也没有用过。

昔日在岭南道为官时,曾听闻一种名为“塞豆窿”的说法。此说法所指的是,在洪水泛滥之际,将幼童塞入排水口,以求驱水的恐怖仪式。

这些孩子在当地人看来,是去到了神的身边,成了神的左右手,永远追随神明。因此,有些村民甚至会认为这是一种荣耀。但在王若彬看来,这种做法有些荒唐,比起堤坝,幼小的孩童怎么可能止得住洪水?

看出王若彬眼中的迷茫,公输先生开口道:“此法乃是我公输家家传之秘法,这大兴城的城墙,自大殷时至今四百多年从未倒塌,便是因为我公输家的打生桩之术。”

王若彬沉默了片刻,心中有些犹豫。打生桩这种残忍的手段令他感到不安,但若不采取行动,工程停滞不前,他也难辞其咎。

最终,他咬了咬牙,问道:“公输先生,可还有其他法子?”

公输先生摇摇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见王若彬还在动摇,公输先生又举出更多打生桩的实例,皆是史上有名的营造,言之凿凿,有理有据,都是如这在明宫一般遇见重重阻碍,但打生桩之后立刻顺风顺水,营造上的难题也迎刃而解。况且,公输先生望着王若彬的眼睛,言之凿凿道:“女子事营造,动龙首之土,可谓倒反天罡,阴气入土,需得二百男童,以纯阳之气化之。左司空若能解决这难题,又何愁将作大匠之责不落在自己身上?届时,那女子难逃其咎,而左司空您却成了这营造的大功臣啊!”

王若彬的内心天人交战,他不信佛道,但营造之人,岂有不信风水鬼神的?公输先生是公输班的直系传人,而公输班是他们冬官年年祭拜的祖师爷,公输先生说出来的话,对于王若彬而言,是极为可信的,甚至动摇了他的观念。王若彬与公输先生的交情,是上一代左司空遗留下来的,而公输先生的相地之术,王若彬也见识过很多次,甚至他认为自己从前做过的不少水利营造之所以顺风顺水,都是依赖公输先生的相地术。他浑浑噩噩地走出公输府,脑子里全是“将作大匠”“打生桩”“功劳”。

他最终决定去一趟营造司,同杜审寒说了此事之后,杜审寒大力支持,道:“公输先生的水平,我们这些工匠都或多或少见识过,况且,既然触怒了鬼神,少不得要祭祀一番,公输先生常年堪舆风水,他所提之法,定是上上策。”

“……上上策……”王若彬喃喃。

“是啊,我们筑基之法是如今最常用的夯土之法,这法子在大兴城的大小营造中都在使用,营造司得心应手的法子,为什么到了龙首原上就屡试屡败?这无数人验证过的法子都不行,难道那个姓杨的女子能拿出更好的方法吗?”杜审寒道。

王若彬拧着的眉头一松:“是啊,她一个女子,资历又这么浅,如今不到二十的年纪,才做了几年的营造?你们这些老冬官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她怎么可能解决得了。”

杜审寒也知道王若彬在顾虑什么,劝解道:“营造之上本就人命草芥,姓杨的在洛阳建明堂,三年时间也死了好几个工役,有失足摔死的,有莫名奇妙暴毙病死的。其他的营造更不用我说,王大人做了这么多年的冬官,过手的营造有哪一个没有人命?这在明宫要建成,如此大的规模,如此繁重的工作量,便是从那剑南道运送金丝楠木来大兴,都死了两个苦役在路上,缺这二百孩童么?能成为真龙的祭飱,是他们的荣幸才是。”

杜审寒话音落下,王若彬脑中的那片迷雾忽然散开,如醍醐灌顶:是啊,哪个营造不是靠人命填上的?工役一百两,苦役二十两,一条人命不过就这个价钱。而这笔赔偿金,也早在地官核算的预算里预留出来了。

“二百之数还是有些太多了,光是赔偿,就要花掉一大笔钱。”王若彬沉吟。

“大人您这就有所不知了,这孩童,我们只需按苦役价格去征调,甚至都不用。河北道贫穷,很多人家贱卖自己的子女,人牙子收人也不过四五两,品相好些的女孩或许能卖到六、七两。咱们给个十两银子,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天价了。”

王若彬沉默片刻,开口道:“多久能办好?”

“五天之内。”

杨菀之和柴克岑二人还在营造司的工坊做实验,杜审寒却背着杨菀之开始偷偷准备打生桩用的二百男童了。公输先生被王若彬带着去如今的营造现场再次相地,一边摇头一边在图纸上圈下了两百个打生桩的点位。王若彬带人去营造现场的消息自然还是让杨菀之知道了,但打生桩一事却被杜审寒捂得严严实实。大兴营造司都是他的人,他其实是最想尽快开工的那个。

王若彬如今和这在明宫没什么太大的纠葛,就算误了工期,也怪罪不到他头上;杨菀之更不用说,背后站着齐光公主。但杜审寒什么都没有,他很害怕营造若是一拖再拖,他会变成那个替罪羊!无论如何,他都要让这个营造顺顺利利地进行下去!

听说王若彬去了现场,杨菀之也没过多在意,毕竟王若彬还是她的上司,工部的营造也都要过他这个左司空的手,他要关心,也是职责之内。但第二日,柳梓唐却来了。

“菀菀,在明宫既然已经停工,最近为什么还一直有额外的工役支出?”

望着柳梓唐拿出来的账单,杨菀之脸上露出一些疑惑的神情。

柳梓唐知道她晕钱,点着账单耐心解释道:“大约五日前,营造司的杜审寒来地官署找我的同僚支出了五百两白银,说是担心在明宫进度问题,所以多找了些工役。我同僚看了一眼他给的工役名单,上面有左司空的官印,就划了五百两白银出去。又过了两日,他又找到另一名同僚,划走了五百两。而左司空又给在明宫的营造批了一千两白银的工役支出。前前后后,五天之内,他们绕过我支走了两千两的白银。”

杨菀之拧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此事,我不知情。”

柴克岑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他们的研究眼看就要出成果了,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出了差池。柴克岑脱下脏兮兮的麻布衣服,在一旁的水桶里洗了洗手,披上官服对杨菀之说:“走吧,我们去一趟在明宫的营造。”

“我和你们一起去。”柳梓唐收回了账单,思索片刻,又道,“你们先去吧,我回一趟家,很快赶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