踱步精雕的榭栏前,南宫述极眺向远处一朵待绽的红莲骨朵,看一只蜻蜓降落苞尖片刻又飞离。
“许是地狱鬼太多,挤不下,才遗漏了那么一两个魂游于世。如此也好,否则那些令人想不通的问题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侧身望向微风中屹立的亭亭颀影,苏涉问:“殿下说的,是那花家?”
“是花家。却不止花家。”南宫述遥视他处,沉沉道,“你若想知祁大哥为何会无声无息失踪,就要先知他都做了哪些事。”
苏涉正襟危坐。
南宫述道:“二十五年前,诸王争储,朝中多足鼎立,政权崩裂,父皇年事见高,精力不盛,集权不果后立了年岁尚轻的十二子为储君,并命心腹老臣辅佐,还将亲自培养的宣翼军调给太子差遣。当年大统领也在吧?”
“那时刚入伍两年。”苏涉应茬。
南宫述续言:“皇权破碎难拾的境况下,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加上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臣能抵多大风雨?待龙御归天,太子登基,几大势力便开始操戈相向,上位才几日的十二子血溅龙椅之上。
玉阶血未干,殿台上又摞起各位夺权者的尸体。最后一具血躯还是远道赶来勤王的穆阳王亲手堆上去的,而帮他扫清这一切障碍的人,正是手持先皇特权,可掌一切乱党生杀大权的宣翼军统领——祁鸣。
穆阳王称帝后,人人都颂扬他是力挽狂澜的救世明主,然而有一人却调查出了原来他才是那场夺权浪潮中最凶的一浪。”
“是无相阁。”苏涉接过话。
南宫述侧目看他:“正是。”
“南宫泽藏锋敛锐四处闲游那几年,正是诸王明争暗斗最激烈的时候,他当时低到泥尘里的地位、势力在一众兄弟里毫不起眼,几乎无人去关注。
那时无相阁大部分的精力用在监察、收集外境情报和收集那些势强党派的往来线索,等发现从不露头的南宫泽有异动时,一切为时晚矣。
当时,争斗已接近尾声,该死的人已死得差不多,不该死的也没剩多少了。为了稳固朝局,年轻的花阁主心下一横,按下手中关于南宫泽以手段卑劣谋取皇位的证据,这件事一直到她嫁给了现今的云安侯后都未向其透露。至于他现在是否已经知晓,我也不甚清楚。”
“这种连云安侯都不一定知晓的隐秘事,殿下又是从何得知?”
苏涉看着那修逸娉袅的项背,更加觉得此人高深莫测,如他身前辽广平静且幽深的莲湖一般。
秀美光洁的喉咙里发出一丝似有若无的干涩的苦笑,南宫述饶显讽刺地道:
“大统领问得好。此事正好是你苦苦探寻十几年不得果的关键所在。”
苏涉眼睛猛地一睁,倏尔起身:“您是说无相阁陨没一事与祁贤兄有关?”
南宫述:“我方才不是说了祁大哥曾领皇命前往清州协助平乱么,剿几个山匪、整治官民冲突用得着把皇上身边武功高强的精锐派出?又不是去杀像花家那样的有武学传承的大门大派。”
他煞有介事地说,眼神谑嘲。
“我明白了。”苏涉拍响大腿,道,“无相阁掌握天下各类情报,所以圣上起事前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是许多年里就将自己演扮成一个无心权利的江湖游客,即便是眼线遍地的无相阁无探不出他的疑处。
但纸不可能包得住火,当他带兵杀进宫城,杀了自己血亲手足的那一刻起,他的野心便就显现出来了,他知道从那一刻,他谋权上位的罪证一定会收录进无相阁的情报库里。
所以在皇位坐稳后,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知晓他所有不耻行径的无相阁屠灭!而祁贤兄正是那把帮他清除隐患的刀。是他趁乱带人杀了花氏满门!可我还是有一点想不通……”
“想不通为什么他替圣上办了如此大一件事,还能安稳地过了好几年是吗?”南宫述问。
苏涉点头。
南宫述道:“那时的祁大哥虽自负凌傲了些,能力却是无人能替,若非因为铲除花家一事出现纰漏,漏算了那么……一条鱼吧,或许他还能再多活几年,亦或是能得个罪名昭告众下属及同僚,不会那样无声无息就没了。”
“花家那次还有人活着?”苏涉讶然。
南宫述略微一忖,隐瞒道,“已经没有了。他去暗杀花家的时候,花阁主孪生的胞弟正巧外出,因此逃过一劫。遗患不除,那位岂能安睡?一朝发觉唯以信赖的神兵出现锈斑,算无遗漏的权谋家怎还会用?
既然用着不舒心,索性弃了换新的用。那把新的刀便是你说的那位祁大哥的副将,他设计刺杀祁大哥,一路打斗至城外西郊的断崖,寡不敌众下,祁大哥坠身断崖下的急流中。
也不知是老天无眼还是地狱太挤,他助纣为虐那么多年,手上不知染了多少无辜之人的血,竟还能奇迹地活了下来,就是瘸了条腿。
几年前,他找到了我,将自己的罪行一五一十坦露。一生做刀,最终竟是被人反手一刀,呵,人生就是这样,处处是戏剧!可笑又荒唐。呵呵……”
说完这些,南宫述漾开一阵唏嘘的讥笑。
苏涉听到那个“已经没有了”,陡然想起行宫里的那个刺客,一时他有些迷糊,心想那具被划烂脸的尸体难道是那个漏网之鱼?是花家的人?是宗寥的舅舅?
所以当听到有刺客、搜查之类的,宗寥才会表现得那样反常?她弯弯绕绕做那么多或许是想将亲舅舅的尸体送出去,但是没能成功,迫于无奈只好毁了那人容貌特征?
苏涉无比认同自己的猜想。
只是这样一想来,他觉得自己好像白搭了两个人情进去。
可与能换得南宫述诚心一待相比,那几十杖挨得也算值得。
苏涉嗟叹,“谁说不是呢?!人外有人,千算万算总有算不到的地方!”
这感慨的话有一半他是为自己说的。
“殿下……”
“大统领请说。”
“听您一口一个祁大哥的叫得亲近,是否常与他往来?您也知我挂念他十几年,如今得知他尚在人世,就想……”苏涉有些哽咽,“您可能告知我他在何处?我想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