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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长空说这话的时候一改从前粗犷大咧的莽汉模样,这双威严的眼眸之中竟少见的浮现几丝沧桑与思念。

他是想自己早亡的妻子了,众人都知道,这些年虽然沈长空一直性情豪爽、从来没对外提起过,可当初他跟白薇不打不相识的感情大家都是有目共睹,

当初沈长空到白家提亲众人都没有想到,而白薇直接答应众人也没有想到,

但最后,

两人没有长相厮守这一点众人仍然是没有想到,

白家覆灭,白薇终日郁郁,再加上生产时落下了病,在沈修竹几岁的时候就去了。

薛臻白了然道:“是了,过去了这么多年,该扫扫墓去了。”

说起扫墓,

没怎么说过话的挽酝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筷子道:“嗯,许久不见,该去扫扫了。”

挽酝难得说出这种话,也很少去给谁扫墓,

当初亲友因故亡去,他便在一直在折云峰上待着,也没有给谁扫过墓,

毕竟挽酝就算想扫墓,全家上下那么多人的命,他也扫不过来,

至于时峥,这个人死的时候尸首被烧成灰,连剑也断碎,哪怕是想立个衣冠冢,也没有物品。

但是挽酝不说,不代表他不想。

薛臻白挑了个轻松的话题,调侃道:“怎么了萧贵妃,是不是想哥哥了?”

堂堂一个府主,嘴里从来蹦不出什么正经话,

桌上的其他人都等着挽酝甩薛臻白一个冷眼,结果却没想到当事人不但没有半点被揶揄的恼火,反而平平淡淡的“嗯”了一声,道:“想了。”

这话稀奇的让其他人都睁大了眼,岑黎凑到顾客行耳边悄悄道:“我幻听了是吗?”

顾客行呲牙咧嘴道:“大姐,你能掐你自己的腿吗?”

青云也对挽酝如此坦然的回答感到些许震惊,侧身道:“你是说真的吗?”

挽酝斜眼道:“我何时说过假话?”

紧接着,这位众人眼里喜怒从来都寒到地下三尺的年轻长老平静道:“从前的静心峰,是我们四个人,感情如此深厚,如何不想,如何不去看看?”

头一次从挽酝嘴里说出跟感情搭边的话,实属数年难得一见,提起故人,众人也是心中百般滋味,纷纷收敛了笑容,闭上了嘴,柳如兰更是心头微动,吸了吸鼻子。

这边的师尊平平静静,但另一边的徒弟就不怎么平静了。

萧御疏就这么将挽酝的那一句“想”收进了耳朵里,然后在脑海里反复循环,虽然他仍旧是面无表情,瞧着波澜不惊,但是筷子里的饺子就这么被他夹烂了。

他旁边的寒允卿吃的正香,见此便奇怪道:“你咋不吃了?跟饺子斗什么气呢?”

对此,萧御疏选择以一个冷眼扫过去,抿唇不答。

寒允卿被他瞪的百思不得其解:“你还瞪我?”

萧玉书不知道原装哥怎么了,在他有限的视角里,他只知道萧御疏吃着吃着饺子就心情不好了,

总不能是觉得饺子不好吃吧?

“咱们的饺子不好吃吗?”思索不到答案,萧玉书只能悄声在时望轩耳边问道。

时望轩可是个精明人物,他闻言之后只消在萧御疏明显不怎么好的脸色上瞄了几眼,继而再联系一下隔壁桌挽酝的话,

都是揣着心思的人,时望轩这个过来人有什么不明白的。

低笑一声过后,时望轩朝萧玉书道:“不是饺子。”

“是醋少了。”

说罢,这位“好客”的男主当着一桌子人的面,将自己面前没怎么动过的一瓶醋放到了萧御疏面前,还贴心的给人往碗里倒了大半碗。

只听时望轩挑着眉梢,故意道:“想吃醋直说就是了,桌子上多的是,都是你的。”

酸滋滋呛鼻子的味道蔓延开来,萧御疏机械转头,那双疏离冷淡的眼眸淬了火,明晃晃的活像要烧人。

偏偏时望轩这时候扬着浅笑,丰神俊朗,正是一副“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模样。

看的桑禹啧啧咂舌,

谁人能想,在他笔下原本针锋相对、势同水火的两人如今最大的较量不过也只是在一张桌子上坐着吃饭时耍点口舌之争。

很显然,

这场口舌之战,是时望轩这个男主占了上风。

“哎,对了,你们还记得之前给萧玉书写情笺的那个小姑娘吗?”

不对,

战事突然有变。

只见这时,薛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突然在众人面前提起了之前给萧玉书在学府里送情笺的圆脸小姑娘。

黄莺想了想,道:“是那个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个子小小的姑娘吗?”

薛肆咧嘴一笑,道理:“哎对对对,就是她。”

哥!

你干什么?

萧玉书一口饺子卡在嘴里咽不下去了,转头朝身旁青年悄悄瞟了一眼,

果不其然,

方才还笑的轻狂的时望轩瞬间笑不出来了,

萧玉书默默咽了嘴里的饺子,然后朝薛肆隔空投了一个非常难以言喻的质问眼神:

你干嘛!

薛肆似乎也是故意的,还正面朝时望轩昂首道:“哎,时望轩,你之前跟萧玉书坐在一起,还住一个宿舍,你知道萧玉书回信上写了什么吗?”

“那个小姑娘收到回信后可开心了,也不知道上面写了点什么......”

没想到薛肆居然这么敢说的桑禹保持着一个饺子刚要送进嘴里的姿势,瞪大了眼睛。

卧槽!

你踏马的真敢!

朝着男主贴脸开大!

黄莺敏锐注意到了时望轩骤变的脸色,默默咽了口唾沫,然后朝丹姝低声道:“咱们这个时候,当着时望轩的面说这个真的好吗?”

丹姝同样被薛肆的惊天发言给暗暗惊道,悄无声息的给黄莺比了个噤声别说话的手势。

而一直热衷于看各种大戏的沈绾竹兴致勃勃的嗑着瓜子,边磕边兴奋道:“当然不好了,薛公子明摆着就是想气气时望轩的,把萧玉书夹在中间,这场大戏,啧啧啧......”

“够劲儿!”

黄莺有的时候真的很难理解沈绾竹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

她可怕薛肆跟时望轩两人一言不合打起来再掀了桌子,所以趁着火还没烧起来,赶紧多夹了好几筷子菜,想着能多吃点就多吃点。

巧了,

另一边的桑禹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飞速夹菜、唯恐不测的举动有不约而同之妙,非常默契,默契的让沐辰举着筷子无从下手。

桑禹也知恩图报,还知道往自己碗里夹一筷子之后再往沐辰碗里夹同样的一筷子,主打一个“我有的你也有”。

而沐辰停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最后选择了默默吃桑禹给他夹的菜。

薛肆还在继续道:“那个小姑娘以前在修行上没有太多造化,却在收到萧玉书的回信后,不知怎的,突然发愤图强,修为那是步步高升,最后留在学府里做小老师了......”

“哎,时望轩怎么不笑了,是生性不爱笑吗?”这边的薛肆双眼满是亮堂的挑衅,光明正大的在时望轩身上放大招。

于是时望轩碗里的饺子也不出意外的被腰斩了,

这还没完,

同等聪明的萧御疏立刻摸到了反击的机会,慢条斯理又举止优雅的把自己面前的这瓶醋放到了时望轩面前。

“咚”的一声,不大不小,倒是惹来了时望轩沉沉的目光,然而在对方咬牙切齿、风雨欲来的神情之下,萧御疏淡定开口道:“都是你的。”

说罢,似乎是觉得不够,萧御疏还把摆在寒允卿面前的那瓶醋抢了过来,也摆在了时望轩面前。

萧御疏道:“萧玉书,看见了吗?时望轩喜欢吃酸口的。”

大气不敢出的萧玉书:“......”

被贴脸怼上大招的时望轩:“......”

“哎!”

被抢走醋的寒允卿不乐意了,这位领会不到身旁激烈硝烟战火的小登一拍桌子道:“你拿走了我的醋,我吃谁的醋?”

生怕寒允卿再在这种紧张时刻多添一份乱,沈修竹赶紧把自己的醋推到了寒允卿面前,并连连道:“我的我的,你吃我的。”

“给,都是你的。”

闻言,沈绾竹跟黄莺默契对视了一眼,

这话总听着怪怪的。

“哎,时望轩怎么不说话了?是生性不爱说话吗?”这边薛肆的挑衅还在继续。

萧玉书坐不住了,出声道:“咳咳,差不多得了。”

他道:“我那封信上也没写什么,既然人家小姑娘给我认认真真的写了,于情于理,我也该给对方认真的回答。”

“并不是什么有来有回,只是一种礼数。”

萧玉书说的从容,还顺带给时望轩夹了点菜。

“做了老师也挺好的,教养弟子,是一个亮堂堂的阳关道,”萧玉书这时坦然笑道,“我就不行了,没有旁人有情就说的胆子,也没有那股子往上要强的劲儿,就只想着偷个懒,跟时望轩往后游山玩水,两个人悠闲自在。”

满分!

这绝对是满分答案!

桑禹亲眼见证一个男人脸上由阴转晴的全过程,

他忍不住附和道:“说的真好啊!谁不想游山玩水呢,我还想往后出去在山林里当个猎人,不对,森林之王。”

黄莺戏谑道:“六师叔,怪不得七师叔跟你过不去,七师叔喜欢养小动物,你倒好,喜欢猎小动物。”

桑禹赶忙道:“嗷呦,嗷呦,你快少说两句。”

“莺莺小鸟一样的名字,怎么话秃噜的这么快呢......”

桑禹不经意间的话却引起了黄莺心中的奇怪,

其实桑禹这个长老在她眼里一直都有点奇怪之处,可直到此刻这种奇怪在才被再次放大。

莺莺小鸟,

那是之前在学府里,那个同样喜欢看画本子的清秀少年给黄莺起的外号。

也许只是个稀松平常的巧合,可很多巧合凑在一起,逐渐引出了黄莺对于桑禹跟姬金宝这两个人身份的怀疑。

小姑娘是纯率了些,可不代表那些明显的细枝末节一个也注意不到,

饶是如此,黄莺也选择了隐瞒不提,

算了算了,

这段时间奇奇怪怪的事情太多啦,

但只要大家都在、好好的就好了。

“六师弟,你做什么去?”

几人说话间,胡先默默站起了身,丹姝见状,随口问了一嘴。

胡先在桌上一直没怎么说话,只低着头吃饭,都快把头埋碗里去了,想来应当是自己还有点不好意思。

听见丹姝说话,胡先咧出一个笑来:“二师姐,我去盛点饺子汤。”

这时丹华也端起了碗,道:“师姐,我也想喝。”

令柔却忽然接过他的碗,道:“我帮你去盛吧。”

丹华:“?”

丹姝低咳道:“谢谢你五师姐。”

“谢谢五师姐。”丹华咬着筷子头道。

令柔端起碗,朝胡先笑嘻嘻道:“走吧六师弟,正好一起。”

煮饺子的锅还在小院里临时搭起的灶台上温着,离吃饭的桌子也就离着二十几步路,虽然不怎么远,但隔着一层栅栏还有这一小截路,也足够两个站在锅前的人说些悄悄话了。

“五师姐......”

胡先端着碗,站在锅边犹豫了会儿,这才低低出声道。

令柔正在热锅里的汤,闻言她转过头,脑后的两个麻花辫被带动晃了晃。

“怎么了?”这个看起来乖乖巧巧的小姑娘问道。

看着对方干干净净的俏皮面庞,胡先在桌上一直酝酿在舌根里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的话又憋住了。

他知道,坐在这张桌子上的人没有一个是真心实意排斥自己的,

但他也知道,有些事情还是不如暴露前过的安然自在无拘无束,

在这里混了那么多年,如今也差不多一切落定,胡先觉得自己也该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了。

所以他吃饭时少见的默不作声,其实是在筹备道别的话。

胡先喜好玩乐嬉闹,所以那些令人伤感的离别话他说不出来,就算是道别,估计也就是草草讲一讲,然后正如一开始的那样,

他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混进玄天宗,也该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离开。

因此,

“五师姐,我有些话想说,”胡先收敛目光,盯着面前逐渐沸腾的汤,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吃完这顿饭,我就要走了,也不多说什么了,到时候还请你替我同其他人道个别。”

令柔的手原本已经拿起了铁勺,可却又放下了,

她“嗯”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后才缓缓抬手,先将丹华那一碗盛了出来,随后接过胡先的碗。

胡先的话还在继续:“五师姐,我之前的隐瞒,也是为了不想惹出什么是非。在玄天宗的这些年,我们在一起玩的很好,但是我不能一直在这儿。”

令柔又“嗯”了一声,还是没有说话。

“五师姐,往后......我就要回合欢宗了,可能会在宗门里待着,也可能出去四处游历。”

“嗯。”

“五师姐,我......”

“要放辣吗?”令柔终于说话了,拿着胡先的碗,转头问道。

突如其来的问题把胡先后面的话打了个岔,使他顿了顿,可他又想趁着这个机会把后面的话先说完,于是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接着道:“五师姐,你先听我说,等一会儿收拾桌子的时候......”

“那你要放辣吗?”眼前这个小姑娘端着盛好的、冒着热气的饺子汤认真问道。

胡先的话再一次被她打断,在令柔身上,他忽然有了种对牛弹琴的莫名错觉。

“五师姐,你先听完我的......”

“我说,你的饺子汤要放点辣吗?”令柔端着胡先的碗,热热的白气拖着她白皙的面庞,“除了丹华的身体特殊,其他人都放了辣了。”

小姑娘的双眸水洗过似的,清清亮亮,水水灵灵,是肉眼可见的干净,干净到里面似乎什么都没有,

可对方的眼神太过深沉,像是在世间沉淀多年的木,扎着坚实的根,却依旧生机勃勃,在朝上映着太阳冒出新芽。

这双看向胡先的眼睛饱含了太多东西,

面对胡先的话,令柔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说,只字未提,甚至连委婉的语气都没有,可那眼神却是异常坚定,

里面只有一句话:

“你要放辣吗?”

玄天宗七峰弟子都能吃辣,你是我们的六师弟,应该也能吃辣。

胡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些什么,令柔的意思,他在大锅里沸腾的一串又一串气泡中终于琢磨了过来,

“......五师姐啊。”

“要不要放辣呢?”

这胡先还能说什么呢?

说来也是好笑,

合欢宗上下能吃辣的弟子很少,因为辣子会影响容貌,但偏偏如今的宗主就好辣,

“那就放点吧。”

“好。”

更好笑的是,

这个好辣的宗主最后还跑到了大名鼎鼎的玄天宗,做了个名不见经传的俏皮小弟子,

自此以后,或许数年都要在这里待着了,

也或许,合欢宗也该找个新的宗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