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短刀刺在青铜棺椁上，发出清脆的金铁交击声。
申屠用足了力气，但这一击除了磕下来一些铜锈之外，再没有任何效果，反而因为强大的反震力，让申屠的手腕产生了酸麻的感觉。
不过棺椁里的声音倒是止歇了下去，就好像棺椁里的那个人听到了动静，谨慎的停止了说话一样。
申屠咽了口唾沫。刺出这一刀完全是应激反应。处于理智状态的他是绝不可能做出捅刺青铜棺椁这种事情的。
他有些乱了阵脚。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状况乱了阵脚。
他不知道这一刺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他不认为棺材里说话的那个家伙真的是自己，可同样他也搞不清楚说话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这让他有些紧张。
那是……能用刀枪干掉的东西吗？
“谁？谁在外面？”几乎就在他迟疑的这一秒钟，他听见了自己的喝问声。同样的声线，同样的语气，和同样会使用的遣词造句，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告诉他，这个声音的主人就是他自己。
但申屠反而放松了下来。
他退了一步，把抵在青铜棺椁上的刀尖撤了回来。接着抬起拳头，对着自己的左脸狠狠的来了一拳。
“咳咳……”轻轻咳嗽两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申屠抬起头，望着被火光映红的穹顶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感到混乱的时候，就给自己狠狠来一拳吧。只有痛觉……永远不会背叛你。”
“老庞，算你又救了我一次吧。”他闭上了眼睛，把刚刚给了自己一拳的左手伸到腰间摸索着，把一个不大的小金属瓶握到了掌心。
“稍微有些窝囊啊……不知不觉的就中招了。”申屠摸索着，切实的摸到了刀鞘的位置，反复确认了几次，才慢慢的把短刀归鞘。换做平时，哪里需要这么麻烦？就算闭着眼睛，他也能精准的把它插回去……
“谁？谁在外面？”
那个声音还在重复，同样的语气重复着同样的话语，一遍一遍，刚开始还有几秒钟的间隙，再后来连间隙都丢失了，只剩下愈来愈失真的话语杂乱的混合在一起，逐渐演化成一种古怪的尖啸。
申屠就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一样，仰着头闭着眼睛默默的站着，姿态很是放松，一幅毫无防备的模样。
有不知来路的风打在了他的脸上，风里带着些湿润的气息，隐隐约约还能感觉到些残留的温度，和一股子腥臭的气息。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周边环绕着，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爬行，也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靠近。
手背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像是鳞片在擦刮，像是蛇信在舔舐。
听觉，触觉，嗅觉，甚至味觉。所有还在运作的感官都在告诉他空前的危险正在向他靠近。
然而申屠依旧从容，身体放松得就像是已经这样站着睡着了一样。
那尖啸声愈发尖利激烈汹涌澎湃，可怎么也激不起申屠的一丝反应。那感觉里的巨兽已然匍匐到了他的面前，对着他张开了血盘大口，下一秒就要将他噬咬干净。
可申屠一动不动，嘴角甚至慢慢掀起了有些恶劣而又狰狞的弧度。
下一秒钟，所有的动静都停止了。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一切似乎都已经结束了。所有的古怪和诡异似乎都消失在了这一秒里。
但申屠并没有睁开眼睛。他依旧静默的站着，平稳的呼吸着，慢慢的将自然垂落的手抬到了胸前。
他准备打开那个被他合在掌心的小金属瓶，彻底结束这一切。
但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旋盖的那一秒，他听到了另外一声叹息。
“申屠……”那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很熟悉，带着些莫名的哭腔，语气里充斥着怜惜也挂满了惹人怜惜。
申屠的手抖了一下，嘴角的那一丝弧度立时就落了下去。
“申屠……不要睡……”声音里的哭腔越来越明显，似乎随时可能崩掉那一根维持的弦。记忆在脑海里翻涌，即使闭着眼睛，申屠似乎也能看到那个颤抖的身影。
有什么液体滴落到了脸上，一瞬温热，而后冰冷……
“申……”那个声音第三次响了起来，但还没等它串联成句，便被申屠粗暴的打断了。
“够了。”紧抿的嘴唇里挤出这样两个音节。很冷，像是传说里被触及了逆鳞的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暴虐的气息。
像是被他震慑住了一样，他的耳边再没有传来任何声音。他默默的低下仰着的头，把那小金属瓶旋开，把内里不多的液体尽数倒进了嘴里。
清凉的感觉在口腔里蔓延开来，于此同时，一股子苦涩的味道也充斥了口腔。那股苦涩是如此的浓郁，让味觉本就比一般人更加敏锐的申屠产生了极为浓烈的呕吐欲望。
申屠没有急着把这让他感到恶心的东西吞下去。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张开嘴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嘴巴里那一口气带着苦涩味道的空气一并吸进肺里。
申屠隐约还记得点儿基础的生物知识。这样做的话，药效应该能比喝进胃里更快一点发挥出来……吧？
管他靠不靠谱呢，反正就试一试而已。申屠咕噜一口把嘴里的液体吞了下去，然后就地蹲了下来，用这种姿势辅助压制住呕吐的欲望，等待药效发挥。
在等待药效发挥的这段时间里，申屠开始梳理自己的记忆。他要搞清楚自己是怎么中的招。
药只有这么一小瓶，全部倒进嘴巴里也不过一小口。就算药效发挥出来，管用的时间不会太久。
如果不能破坏掉让他产生幻觉的源头，他很快又会重蹈覆辙。
是的，幻觉。
在第一次听到那句被重复了无数次的话之后，他终于确定自己陷入了幻觉之中。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诡异的场景其实处处都是破绽。要知道最外围的棺椁足足有一米多厚，无论叹息也好铃声也罢，都没办法穿透这样的壁垒传递出来才是。
然而他却把它们听得清清楚楚。
不只是这一点，仔细回想，后面出现的那些事情大部分也都遵循着一定的规律。听到那铃声之后，他脑子里过过的故事立马就变成了现实……
如果不是之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破绽让他得以将之看破，说不得他现在都还陷在幻觉里不能自拔……
说不上是他看破了幻觉，实际上应该算是这幻觉本身的局限让他得以将它看破。
说到底，幻觉要发挥作用，立足点还在于他自身。自己吓自己才是最能让人恐惧的根源。幻觉勾引他内心的恐惧，试图破开他的心防，让他沦陷进恐惧的深渊。
然而他的恐惧并不多。他所经历过的残酷早已将他的心磨得麻木，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对一切由真人演绎的作品都不感兴趣，常年沉溺于二次元的世界之中。
这些年盛行其道的恐怖片，他大都没有看过。脑子里划过的情节，还是通过夹杂在某些网页上的奇怪漫画链接了解到的。
正因为如此，在那样诡异的气氛之中，本该向更诡异方向演化的幻觉随他的思维一起转了个方向，落足到了他自身的经历之上。
那句被重复了无数遍的话，恰是他经受磨难的开始。
那是他永恒的梦魇，是他内心最深的恐惧根源。然而也正因为如此，当幻觉将这一幕构现出来的时候，他才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
而那之后在听觉里靠近的巨兽，在黑暗中哭泣的少女，都是在他回忆里切切实实存在过的事情。
一切根植于他自身，一切根植于他的记忆。从他的记忆里生长出来的幻觉最接近真实，却也最容易被拆穿。
嘴巴里满是清凉的感觉。申屠感觉自己的嗅觉似乎恢复了一些，隐隐约约能嗅得到火焰升腾时空气里特有的那种淡淡的焦灼味道。
说起来很奇怪。
他的身体虽然算不上是百毒不侵，但也不应该这么轻易中招才是。简直一点儿征兆都没有……
不对，应该还是有征兆的。
当时从后背摸下来的汗水，他以为那是冷汗，可现在想来，那分明应该是虚汗才对。
身体给了他警示，他却理解错了方向。
如果连这都是设计这一套陷阱的家伙事先算计好了的话，那他还真是输得不冤。
自嘲的牵扯了一下嘴角，申屠把抹到冷汗的时间作为锚点，继续往前回溯。如果那是来自于身体的警示的话，也就说明自己中招的时间在那更早之前。
那么在这段时间里，值得在意的东西有什么呢？
申屠首先便想到了那遍布整座青铜棺椁的一模一样的花纹。
他陷入的幻觉十分真实。具体说来的话，五感全部都沦陷掉了。这其中受到影响最小的似乎就是视觉，这么想来，造成这种状况的诱因和视觉应该没多大关系才是。
可换个角度想想呢？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实际上产生幻觉的根源就在于这些花纹。之所以视力方面受到的影响最小，是为了将被影响者受到影响的渠道保留下来，让这些花纹能更长久的产生效果？
申屠再一次把自己代入了程序的思维模式，不得不承认，在这种状况下，那个讨厌的家伙的脑回路还是挺有用的。
可是……只凭着视觉方面的干扰，真的能够将其他五感一并影响到吗？又不是那些奇怪作品里效果变态级别的催眠……
应该还有什么被忽略掉的因素才对……是水中棺吗？会不会水中棺的外层涂抹了一层什么物质？又或者是棺盖上的那些灰尘里混了什么东西？
这么一想，申屠感觉脑子有千头万绪浮现了出来。他觉得哪个都像是正解，又觉得哪个似乎都有点儿问题。
“啧。”申屠咂了下舌头，有些嫌弃的抱怨了一句，“关键时刻掉链子。算了，还是靠自己吧。总之，先把手脸之类的会和外界接触到的皮肤遮掩起来，再搞点儿什么东西捂住鼻子……”
窸窸窣窣……耳边又传来什么东西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夹杂在火焰烧燎的声音里，听上去有些虚幻。
“奇怪，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药还没有起作用吗？”申屠皱起了眉头，伸出手指掏了掏耳朵。等一下……火焰烧燎的声音？这不是正常该听到的声音吗？也就是说……
是真的有东西在靠近！
申屠拔出了锯齿短刀。先前为了让自己能够放松下来尽快脱离幻觉的影响，也为了杜绝伤到自己的风险，他把这玩意儿收了起来，现在又到了它出场的时候了。
不过，靠过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里还有其他能动的玩意儿吗？
这么想着，申屠睁开了眼睛，视野正对上了一张死白色的脸。
是那几具尸体！
申屠转头看了一圈，不出所料的，那四具尸体都在向他移动。
是幻觉以外的后手吗？可这玩意儿速度跟龟爬一样，真的能够对自己造成威胁吗？
申屠有些费解，但还是半蹲下身体，抬起了短刀，准备尽快解决掉这几个东西。
“都被火烧得滋滋冒油了，还动来动去的，你这个尸体当得也太不敬业了，扣你盒饭！”申屠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扫视着离自己最近的这具尸体。
不管是因为机关还是因为生物，把这玩意儿大卸八块之后，他不信它还能动得起来。
对付这种东西，和对付活人的顺序应该不一样。他不知道这玩意儿有没有要害，就只能换一种处理方法了。首先先从手臂下刀，然后砍掉双腿，最后再剁下头颅，这样分配的话，应该能把威胁降到最低。
思考清楚以后，申屠瞄准那尸体的右肩冲了过去。十几步的距离转瞬便被拉近，短刀下一瞬刻便能将那条臂膀挑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种莫名奇妙的违和感涌了上来。
之前这尸体的皮肤……有这么光滑吗？
不安感在心头敲死警钟，千钧一发之际，申屠险险避开了刀锋，和那具尸体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