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上了一个星期的课,元宵节就如期而至了。
C市是西南最大的城市,但是过节的气氛却远没有凉城那样子的小城浓厚。
凉城小但是人多,到元宵那天,家家户户都会跑出来在街上逛逛的,狭窄的街道上人挤人,可是大家脸上都不会有不耐烦的表情,反而是满脸的兴奋。
孩子们会买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有发亮的牛角还有手串,还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就是放孔明灯。
那时候她还只有两岁多吧,指着天上的孔明灯就问妈妈:“为什么今天的星星这么亮还这么多啊。”
然后妈妈笑着告诉她那是孔明灯。
后来的几年,每年她都会拿着妈妈做的孔明灯,在自家的后院里放。
上面还写着她各种各样的小心愿。
比如“希望过生日的时候妈妈能陪着我。”
“希望我以后能赚好多好多钱,妈妈就不用这么累了。”
“希望我快点儿长大。”
……
还有很多,她总是有很多很多的小心愿,在后院住着的老爷爷也会笑她说:“这么贪心的小鬼,老天说不定都不会理你。”
然后她就会答:“我写这么多,上天总会看到一个的啊。”
今年,是没人再给她做孔明灯了,也没人陪着她放了。
妈妈还有爷爷还有良辰哥哥,他们都不在自己的身边,也不知道他们今年还会不会放孔明灯。
……
“我今天要去风家,陪老师和师兄过元宵。”
芳菲吃过早餐,就背着书包,跟家里人说了一声,然后就匆匆出了门。
留下餐厅里错愕的几人。
“这孩子,怎么不让我送她过去啊?”
田建业也觉得惊讶,平常去风家也都是他送的,怎么都没提前跟他说。
很显然,芳菲这句交代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你有时间吗?田大局长?”韩雪丽斜晲了自己丈夫一眼。
仿佛随着他们夫妻关系的回暖,韩雪丽又变成了那个有些任性的大小姐,但是也不是从前的那么蛮横无理和霸道强势,只是偶尔会露出娇蛮而已。
有些性子是埋在骨子里的,有些任性也只有对自己最亲近的人表现出来。
毫无疑问,现在的韩雪丽已经是彻底融入这段婚姻和家庭了。
田建业也自知亏欠,他工作很忙,即使是节假日也有一堆人等着他开会。
他忙着道歉:“对不起啊,今年你就带着俩孩子去韩家过节,明年、明年我一定提前把时间空出来。”
“行了吧,赶紧去好好工作,当好你的大局长,好好为人民服务。”
韩雪丽对田建业的话嗤之以鼻,露出个不屑的笑容。
田建业被自己妻子这笑搞得也很歉疚,他不注意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然后拿着自己的公文包也急匆匆地溜了。
“雪丽,今天辛苦你了啊,我就先走了要迟到了。”
韩雪丽还慢慢地咀嚼着油条,不满地说:“看你们的爸跟火烧了屁股似的,不就迟个到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田成和田橙也不接话,他们早就习惯了他们爸爸的这种工作性质了。
大概是妈妈以前都很少注意爸爸,现在上了心才会觉得不习惯吧。
不过他们想的都不是这些,想的是小妹居然要去陪风枫那小子,果然是女生外向啊。
这么短的时间,小妹就被风枫这只不安好心的狼崽子叼回家了。
“说好了,一切随着小芳菲的心思,大成子你不能再帮着那个龟毛的家伙了。”
田橙趁着她妈妈去换衣服,小声说着。
她其实很看好风枫,这个男孩子长得跟林熙有得一拼,那性格也不知比林熙那个冷酷的家伙好了多少倍,最重要的是他对小芳菲是真的好。
是那种眼里就只有她一人的好。
和他也同学了四五年了,她知道他们的班长纯情也爱害羞,虽然平易近人但是跟他交流的时候也似乎隔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刚开始的时候也有不少的小姑娘喜欢风枫,却都被风枫那疏离的性子吓得退却了。
可是他对小芳菲是真的不一样的,那种眼神似乎是只要见到她,他的眼里都在闪烁着星光。
若是说芳菲和林熙以后在一起会尝到他霸道性子的伤害,那么芳菲和风枫在一起就只会受到无底线的宠爱。
这一点,她毫不怀疑。
“小妹才八岁。”
田成满脸的黑线。
“哦,也不知道是谁在小妹不满八岁的时候,就忙着给他的好兄弟拉线了,请问某人,现在说这话亏心不亏心。”
田橙白了大成子大大的一眼。
田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那不是年少不识人吗?”
“哦,那希望大成子同学不要忘记你今天说的,不要把自个儿的小妹卖掉了到时候在后悔。”
田橙冷冷地瞪了田成一眼。
韩雪丽出来后,就带着他们回了韩家陪着两位老人过节。
却不知有一个人早就待在韩家了,就只是希望看着那个他想要看到的人。
韩家
“小熙?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小珏呢?”
韩老夫人见少年走进韩宅大门的时候,还很惊讶。
这孩子的性子一直比较孤僻,放假都很少出家门的,叫他来十回可能也就来一两回。
今天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么早就来韩家了。
“他回自己家了。”
林熙淡淡地说道。
韩老夫人也不在意,她知道这孩子从小到大就是这个性子。
她把人迎了进来,又很亲切地问:“这么早过来吃了早餐吗?”
“吃了。”
回答的仍然言简意赅。
林熙撩了一下眼皮,淡淡地问:“阿成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老夫人更是吃惊,这孩子什么时候会主动和她说话了?
从来和他说话,就是她不问他不答,这个闷葫芦什么时候开窍了?
她还觉得奇怪,现在阿成他们也和小熙一个班了,天天见着,小熙怎么还会这么着急地问阿成?
林熙看见韩老夫人诧异和怪异的眼神,他有点儿不自在地再问了一遍:“阿成今日是不来了吗?”
老夫人被这个像是变了一个人的林熙给问得一愣一愣的。
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除夕夜的那一幕,笑了,她果然是老了。
连小熙都有在乎的人了。
在常人眼里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有男女之情,但是林熙不同,他的心智成熟。
虽说他现在可能只是情窦初开,懵懵懂懂的青梅竹马的感情,但是他在乎一个人的眼神她可不会看错。
“刚刚你丽姨打电话来了,他们已经在路上了,不过芳菲这丫头跑去孝敬她师父了,不跟……”
韩老夫人还没说完,就看到那个少年跟一阵旋风似的跑出了韩家。
风家,她竟然要陪着风枫过元宵,她怎么能,怎么能!她是他的,她只能陪着他过。
韩老夫人的话就像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双眼无神跟孤魂野鬼似的漂浮回家的,脚步虚浮,他把自己关在门里。
心里痛得厉害,双目通红,面目怒到狰狞。
她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放弃自己。
是她说的,要给自己当小媳妇当一辈子的亲人的啊!
她怎么能就这么说话不算话!
他蹲在地上,心痛到不可自抑,自己捂着胸口独自舔舐着伤口,脸上一会儿就泪流满面了。
他有多久没流过泪了,好像从他妈妈走了以后,他发誓再也不会哭了吧。
他对自己说过,想要看自己哭的人太多了,越是这样他越要笑,笑得灿烂,笑得让那些人不寒而栗。
可是这次他是真的痛了。
他不知道他以后连这些陪着她的机会都没了,她还会回来吗?
“小熙回来了吗?”
林老爷子是特意在元宵节前赶完了欧洲那边所有的业务,陪着孙子过元宵的。
连年都没一起过,他现在也有点儿觉得亏欠了这孩子。
若是芳菲那小丫头还在,小熙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孤独。
可是没有办法,这是他作为林家继承人,林家未来的家主必须经历的。
他帮不了他,他只能在两个小娃娃面前当了这个恶人。
只要小熙能好,他无所不用其极。
管家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纠结。
“怎么了?小熙怎么了?吞吞吐吐的,说话!”
老爷子上次就被林熙生死未卜的事儿弄得提心吊胆的,生怕孙儿又出了什么意外。
“小少爷没事儿,就是……就是嗯,精神状态不太好。”
管家小心措辞着,怕吓到了老爷子。
哪里只是精神状态不好啊,那简直就是连人都不认识了。
他从来没看见过小少爷那么失落,失落到走路都踉踉跄跄的样子。
“人没事儿就好,我上去看看。”
老爷子也是深呼了一口气,脚步稳健地上了楼。
用备用钥匙打开门,就发现有什么东西好像抵住了门口,他都推不开。
他凑近了才发现林熙的一片衣角,用了蛮力把人推到一边,进到林熙这个黑漆漆的房间里。
房间太暗了,他根本就看不清孙儿的脸,抬手打开灯,却把他吓了一跳。
现在的林熙就跟两岁那年,生了自闭症的模样一样,眼神空洞,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他眉心狠狠一跳,那年小熙心理出了问题,小熙做了三年的治疗,快上了小学才彻底走出来。
当时医生就说过这孩子很坚强但也很脆弱,有时候很大事情都不会压垮他,却有一些微不足道的但他很在意的事儿就会成为压垮他的稻草。
若是这病再犯一次,他如果自己不愿意走出来,可能就治愈不了。
他一直很注意,直到小熙慢慢长大,他才慢慢放了心。
正因为如此,他也一直很纵容小熙。
却不想,还是大意了。
现在如此,再多的后悔他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了。
“小熙?你怎么了?爷爷来了,出了什么事儿跟爷爷说,爷爷会帮你摆平的。”
林老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腿脚也不大好了,却为了自己唯一的孙儿蹲在地上,尽量和林熙平视着。
“弄丢了的东西还能找回来吗?”
喃喃的喑哑的话语在寂静的房间里仍然听得见。
老爷子也被说得一怔,不过小熙还肯和自己说话,没把自己封闭起来就是个好现象。
他赶紧说:“你弄丢了什么,爷爷给你找回来,找不回来爷爷给你买个一模一样的或者重新定制一个也行。”
“弄丢了一个人,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了,她不愿意的,不愿意的……”
声音越来越小,眼神也越来越空洞,一双凤眸里再无半点儿神采。
老爷子也回过神来了,他哪里还不明白,这个人是芳菲丫头吧。
也只有她能让小熙这孩子的情绪有如此的波动了。
他也不再安慰,冷冷了扔下一句:“明天你就跟我去北欧,我会尽快把公司总部迁到那里的,以后你就在哪里读书了,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回来。”
林熙仍旧没有什么反应,可若是仔细观察一下,就能发现他的身子僵硬的不得了。
等林老爷子出去,林熙倒在地上闭着眼,但是颤抖的睫毛,眼下的泪水都在显露着他的难过。
“管家,订好明天飞北欧的机票,两张,小熙估计很久不会再回来了。”
这一次,老爷子真的是铁了心了。
他不能再让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扰乱了小熙的心思了。
在芳菲不知道的情况下,她年少里给她记忆最深刻的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年要离开她了。
还有她最爱的妈妈也终于在这一日离她而去了。
可偏偏都不知道,多年回想起来,她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这是后话,此时在凉城中心医院里。
“病人陷入休克,推手术室。”
护士查房的时候发现了异样,可惜终究再没唤醒这个女人。
还提着饭盒的宋良辰木木地呆坐在外面,看着手术室的门上的时间,一点一点的延长。
他不知道这样的场景重复了多少次,可是这一次他心里的感觉尤其不好。
姨上次说要他好好照顾芳菲,要对芳菲好之后,精神就一日不如一日了,化疗的效果也很不好,不良反应也在加剧。
过了五个小时了,医生终于出来了。
可是他看到的是,医生脱下了口罩,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那一刻他的心里不知什么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