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晓思从车祸醒来已是一个月之后。
醒来的当天没有任何惊喜,因她躺了一个月,推迟了出国的时间,姑姑对此很不满。
“机票和学校都已经帮你联系好了,你倒好,不听话还要搞什么离家出走,你爸妈怎么生出个你这么没出息的女儿。”
姑姑站在病床前眼里满是愤意,哪里去管范晓思此时脑袋还是懵的。
见她双目无神,好似一副不愿意听教训的样子,姑姑心里火气更盛,“姑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当初接你来秦家,是看在你爸的情分上,你未成年无依无靠,我才拉下颜面,将你带入秦家。带你过来,不是让你来过衣食无忧生活的,别忘了自己身份。”
“好不容易接着秦家的面子,给你攀上高枝,让你出国未来有个依靠,你还不知好歹,如今出了这个事,还不知道你哪儿有没有毛病,霍家若是反悔了,可别怪我这个姑姑。”
一股脑将积累了一个多月的话都道了个尽,姑姑的脸色才勉强好一些。
听她泄愤之间,范晓思的脑袋也慢慢清醒了过来,她微微煽动着长睫,眼角发红道,
“不劳姑姑费心,姑姑领我进秦家供我吃穿和上学,这恩情晓思一辈子都不会忘。”
睡了太久,范晓思说起话来乏力又沙哑,她哽咽着压住了声,缓缓道,“不管霍家是否反悔,这事是我自己一手造成,我不怨姑姑,还请姑姑放心。”
最后几个字,她压重了来说,也算是给姑姑一个交代。
“......”
姑姑脸色微僵,到底是有血缘关系的侄女,她发泄完怒火,也冷静了不少,心知自己刚刚的话语气重了。
她看了看渐晚的天色,声音缓了缓,“明天霍家会派人过来,到时候不管结果如何,你自己先做好心理准备。”
也没等床上的人回应,她踩着高跟鞋毅然离开。
范晓思擦掉眼角滑下的泪水,拔掉了氧气罩,艰难得撑起身子靠在病床上望着窗外的天,思绪万千。
至亲都离开她了,那场车祸她也以为自己的生命会到那就结束,却没想到还是活下来了。
父亲总叫她好好活着,这个世界上总有一片天空属于她。
她咬牙切齿孤身一人挺到现在,却发现,不管再怎么努力,似乎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好想有个人来教教她,告诉她应该怎么活。
姑姑叫了医护人员进来,给她重新做了苏醒后的检查。
身体各项机能都正常。
姑姑也松了一口气。
临走前,还说,“不是姑姑一心想赶你走,只是在秦家这个地方,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我把你走,会搭把手给你好的生活,以后就看你自己的。”
这是这么久以来,姑姑唯一一次向她吐露心思。
也是最后一次。
晓思知道姑姑的难处,她其实一直想她过得好,只是她是秦家遗孀的身份,始终给了她诸多的身不由己。
想了一夜的范晓思最终也答应姑姑的安排,若霍家不反悔,她也不再逃避,和霍家的儿子一同出国。
在医院休息了几日的范晓思,在医生确诊身体全部痊愈之后,出了院。
在一个雨后的下午,范晓思见到了素未蒙面的霍家小少爷,霍城。
初见霍城的模样,比想象中斯文,戴着圆眼镜,笑起来会露出一颗小虎牙。
“你好。”
范晓思放下手里的咖啡,起身伸出手。
霍城看着她的手,龇牙笑得很灿烂,然后从口袋拿出一物,直接塞到了她的手里。
冲她说,“小姐姐,你长得好像天使,这是我新买的路飞,送给你。”
范晓思微微一讶,目光不明地落在自己手里穿着红色衣服头戴草帽的路飞。
她愣了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浅淡的眼眸浮出一抹凉薄的悲凉。
也难怪她在拒绝姑姑那天出了车祸,昏迷不醒,堂堂名门霍家也甘愿等她醒来。
原来,霍家要的不仅仅是和秦家有联姻这一层关系。
“小姐姐,听我妈妈说,你会陪我一起出国冒险对不对?”
与她同岁的霍城自顾自玩着自己手里的路飞,笑得天真烂漫。
范晓思从思绪里回过神来,望着眼前举止和孩童无恙的霍城,最终敛去了那些锋芒,淡淡勾了勾唇。
也许是死过一次的缘故,醒来这些天的范晓思慢慢想通了许多事情,也看淡了许多事。
有的时候,看起来事与愿违的安排,也许就是最好的。
临行前一天夜里,她整理好全部的行李,将一封信递给了管家。
“陈伯,等四叔回来,麻烦您替我把这封信转交给他。”
管家欣然说好。
晓思这丫头虽不是秦家人,但是个懂事的丫头,陈伯很喜欢她。
范晓思道了谢才上楼,从偏厅出来的姑姑要走了管家手里的信,看也没看丢进了垃圾桶。
管家想阻止,却被姑姑拦住,“铭时公务繁忙,这些无谓的东西只会增添他的烦恼。”
“夫人,之前少爷说过让晓思小姐留在秦家,上大学的费用他会......”
闻言,姑姑立即沉了脸色,“他这么做也不过是出于怜悯之心,留下她只会给外人留下笑柄,没留下一子半嗣的遗孀霸占着秦家不走,如今还要带上侄女住进来,这样的话你听了还会觉得留下她才是对的?”
管家哑然,再不敢多说什么。
范晓思的机票是傍晚六点,时间是她挑的,霍城智力虽是孩童,但丝毫没有孩子气,对她也好,关于行程都听她的。
到了机场的时候尚早,范晓思看着手表,算着秦四叔应该回来京都了。
虽然未来的日子她已经看到了尽头,但心里还是有羁绊。
既然都要离开了,以后也不会再回来,她也不怕把心里话写在信上,吐露出来。
这也许是她从家人离开之后,唯一鼓起勇气做的一件事吧。
傍晚五点,临近落日,京都机场的透明玻璃外是秋日的红霞,反射在地面上,洒了一地的秋凉。
范晓思坐了一会儿,起身去买咖啡,身后不远处一直留意他们的“乘客”也紧随其后,她心里了然,这些人是霍家安排来盯着她的。
她冷冷勾唇,没再理会。
从买咖啡到喝完,最后半个小时,她看了一眼手表,原本暗淡的眼眸又失了一层光泽。
她自嘲地吐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那封表白信秦四叔看了又如何,难道还会来找她不成。
痴人说梦。
范晓思扔掉咖啡,甩掉所有的杂念和想象,起身和霍城一起登机。
十一个小时的航程。
到达目的地,范晓思很疲惫,整个航程她几乎没怎么睡。
F国的秋比京都来得早,这个时候已经刮起了寒风。
在等着拿行李的空闲,范晓思眯了一会儿眼睛,直到等来自己的行李,她才完全睁开眼,伸手去提行李箱。
可身边另一只大手比她慢一步握住了,她整只拿行李的手。
范晓思下意识反应是霍城,她赶忙想抽回手,但对方丝毫不给她松手的余地,连带着她的手一起将行李提到地面上。
她有点恼羞成怒,即便她心知陪霍城来念书不过是托词,姑姑和霍家真正的目的是联姻。
但在还没熟悉之前,她不想和霍城有任何肢体接触。
“霍城,松——”
她一时没控制情绪,瞪向身边的高大身影,然而只一眼,她到嘴边的话就卡在了喉咙。
一身来不及换掉正装的秦铭时一改往日的深沉内敛,一双深邃的黑眸盯着哑然失声的范晓思,眼底有道不尽的沉怒,
“范晓思,没有我的允许,谁让你私自离开秦家的?”
他一字一顿,字字如千斤重。
范晓思脑袋一阵空白,手指被他拧得几乎要掐断骨头也浑然不觉,整个人怔愣在原地,他的话就如重锤,一字字敲碎她最后的伪装,最终溃不成军。
她眼底起了雾,再也忍不住无声流泪。
四叔怎么会在这里?
还以为,还以为他看了信只当是个笑话,根本不当一回事。他是高高在上秦家掌舵人,倾慕他的名媛又有多少,她从一开始就不该有期盼。
秦铭时看她无声的抽泣,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心深深被触动,哪里还有脾气。
他敛了眉,松开她的手,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跟我回去。”
“可是......”
范晓思抽着声,哭出来也好多了,她看向不远处拍照的监督人,“我不能......”
“区区霍家还想高攀我们秦家,这件事没有我的同意,就地作废。”
秦铭时紧皱着眉头,周身散着高冷威慑的气势。
范晓思愣住了。
被他那一句‘秦家’愣住了。
秦铭时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往出口走,范晓思抹着眼泪跟上。
直到上了私人飞机,范晓思偷听到秦铭时手下的对话才得知,他压根没回京都,而是在管家口中得知她离开京都的事,临时更换了行程。
她航程十一个小时,而他更改航程到这儿只需要六个小时。
所以,他在机场足足等了她六个小时。
范晓思不敢想太多。
四叔没有看到她的表白信,那这么做的初心是什么,她就不敢确定了。
“晓思。”
“晓思?”
从思绪中回来的范晓思听到室友正喊她。
“在想什么呢?新生就要到校了,赶紧趁军训前看看哪些是小鲜肉。”
范晓思放下手里大二的学习资料,拿起桌上的欢迎小红旗和室友出了宿舍门。
从平行时空回来的苏九默重新修了高三。
然后以京都状元的成绩进了医科大学,成为了一名大一新生。
她最终还是选择保留了两个身份。
关于默生这个歌星的身份,她没发新专辑也极少在公众面前露面,粉丝们也习以为常。
毕竟之前没参加综艺之前,她个人就极为隐蔽低调。
这也给了她在学校上课的时间。
入学第一天报道,怕被发现就没让言洲送她去上学。
“九默。”
才下车,她就听着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回过首寻声而望,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入学一年,成为学姐的范晓思。
一年前范晓思最终没有出国,高考成绩出来后她还在昏睡,等她醒来到决定留在京都,正赶上填报志愿的最后一天。
后来她填了医科大学,第二年和苏九默又有幸成了校友。
陪同苏九默报了名,将简单的行李放回宿舍,两人又一起去吃了饭。
因颜值高,期间有不少男同学过来要微信,两人不好意思不给,就统统都加了。
“九默,你就不怕你家那位吃醋?”
范晓思听着她那源源不断响动的振动声,有点担心。
毕竟,这一年她时不时会去找过苏九默,见证过她家那位影帝对她的占有欲。
“这是我另一个手机,他不会知道。”
苏九默看也不看就一一关掉那些微信,“都在同一所大学,拒绝太多总感觉不太好。陆青说只要不理会,过几天就不会再找了。”
范晓思听着心里莫名觉得不踏实,总感觉哪里怪怪的,特别是后背,她不自觉地往身后看,这一看整个手心都凉了半截。
言洲什么时候在她们身后的。
她下意识顿了脚步,心里发毛,刚刚的对话,他又听到多少?
眼看着男人凝了她一眼,没说话,目光就转向了还不知事的苏九默,从他眼底的酸意和阴冷,范晓思笃定。
他全部都听到了。
果不其然,言洲大步向前,一把捞起浑然不觉的苏九默就出了小路,直奔停在不远处路边的大奔车。
一切都来得太快,短短时间内,整条路就剩下她一个人。
也不知道九默会怎么样......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手机就响了。
来电显示,是四叔。
她顿时揪了心,平缓了语气,才接听电话,“喂,四叔。”
对面还是一成不变的深沉磁性嗓音,透着几分命令,“今晚罗姨请假回了老家,晚上家里没人,你回来做饭。”
范晓思微微迷惑,自从上次四叔接她回京都之后,姑姑自动申调出国去管理秦氏名下分公司,她虽住在秦家,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和兼职中,极少回秦家。
秦四叔替她交的学费和生活费,她都一一记在账本上,用兼职来的钱每月还极少一部分。
但也是把钱打在账户上,这一年四叔都极少打电话给她。
除了寒暑假叫她回秦家住,别浪费多余的钱。
来不及想太多,秦四叔那边还在等着答复,她赶忙说好。
趁着下午没课,她早早去了一趟超市买菜,然后乘公交车回秦家,正好下午六点多。
和管家打了招呼,她就进了厨房,算着时间整理食物,等四叔一回来就有的吃。
但还没来得及整理,陈伯就来传话,“老爷在书房等你,快点过去。”
范晓思倒是没想到他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敢怠慢,赶到了书房,敲门进去。
书房的光线杏黄,落地灯只亮了书桌前的沙发那盏。
范晓思走过去,视线正好落在他手里的信件上,她瞳眸顿时紧缩。
那封信,不是她去年出国的时候留下的吗?
她记得回国后,她第一时间就问了陈伯,那信送出去了没有,陈伯如实回答说被姑姑扔了,她当时才放心。
都已经被扔掉的信,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