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下,两个人儿,影子拉着影子。
青葱指节泛了酸意。
瞧见花满楼的门时,宋妤整个人终于如释重负。
沈戍这老滑头!
一早便算准了她顾及着体内的情蛊和她娘的安危,不敢置他于不顾。
呵……
停了步子,弯下腰,狠狠在人肩上拧了两把。
老狐狸……狡诈得很。
全身上下加起来长了一百个心眼子不止。
捏了帕子擦起指尖。
跟真脏了手似的。
远处,马红嫣一眼望见自家主子拖了条狗似的。
累得够呛。
几步走近了去瞧。
晦气!
沈戍那狐狸精……
还是专勾自家主子那种!
挤开了自家主子爷,自告奋勇接过拖人的活儿。
“主子怎的将……”
这狐狸精到了嘴边,觉了不妥。
虽在她心里,这姓沈的就是个狐狸精。
可万一自家主子不这么想……
上回这狐狸精当着她的面勾引自家主子,主子也没什么表示……
舌头一转,换了称呼。
“把沈将军,带回来了?”
好不容易得了阵子歇息的功夫。
有属下乐意替她分担,宋妤自是乐得。
揉了揉那泛酸的指节,睨一眼沈戍。
跟躲老鼠一般,登时摸了三尺远。
“你家主子我哪里乐意,要不是小命还指着这人……”
马红嫣一颗想得歪到九霄云外的心被拉了回来。
她还以为自家主子被沈戍那狐狸精勾了魂儿。
不想是被这情蛊制掣了。
她就说嘛,自家主子爷哪里是那般见色忘正事儿的人。
吃喝了一顿,舒坦了,宋妤才又回了自个儿屋里。
不想,一进门,那直挺挺倒她床上的是谁?
杀千刀的沈戍!
她就知道他是个老狐狸。
红嫣将他弄另一个屋里。
不是他自己爬过来,难不成还是闹了鬼,鬼将他拖过来?
气得七窍生烟。
这狗贼!
麻的,倒是知道舒坦。
一路上她累死累活。
合着这狗贼还跟她装着呢!
呸……
不要脸的东西。
撸了袖子正要动粗,走了两步,瞧见那桌上的笔墨。
好啊,这狗贼!
他想装着,她便好好陪她玩上一玩。
捏了笔杆子,狠狠朝着人脑门子上戳下去。
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眸子一向下瞥。
嘿!
那狗贼翻了个身,翻里边儿去了。
好啊!真是好得很!
这狗贼跟她玩心眼子。
呵……
一脚将脚上的凤头鞋甩了出去,爬上床。
另一手拽了沈戍的肩头。
狠狠刺下去。
笔杆子就要戳到人头上。
“阿夭,阿夭,不要,不要……”
低沉哑声似魔音,传入宋妤耳中。
宋妤的手顿住了。
短睫一闪一闪,扑在眼睑上,眼角泛了晶莹。
潋滟不绝。
无他,这人口中的阿夭,正是她在江南时用过的化名。
那时,她才拜入老头子门下,成日捏着手中几个瓶瓶罐罐到处寻人试药。
不想还真让她寻着一个合适的。
夏日的江南,正逢阴雨连绵天,雨水打得街市上湿漉漉的。
她挽了自家师姐的胳膊,同自家师姐撒起娇来。
“好师姐,师父不让我寻要人,那炼毒的本事怎么长进嘛,好师姐,你同我去寻一寻吧!”
江墨初瞧着自家师妹那娇俏样子,也不舍得惹她伤心。
“好好好,小师妹,依你。”
她也是一路炼毒过来的,自是知晓自家师妹的苦处。
两人一路到了茶楼,却是见着个被主家殴打的小男童。
“畜生,让你给客人倒茶,你是怎么倒的?”
“茶水都洒在客人身上了!”
一张脸儿上乌青遍布,身上粗布衣服破破烂烂,显然不过,是缝了又补,补了又缝的痕迹。
手腕儿苍白纤细,红痕缠绕,脚步也不甚利索。
那正是幼年时候的姜戍。
也不知是孩童心性未散,还是炼毒才刚入了门,宋妤的心中,竟破天荒地生出些同情的心思。
“小畜生,你还敢躲?”
粗重的木棍打在姜戍身上,姜戍登时便红了眼睛。
鬼使神差……
上前几步,将人拦了下来。
“老板,瞧着这小男童也是个不听话的,不若卖了我,还能得些银子。”
宋妤知晓,这小男童若真做了自己的药人,总也是要受些苦头的。
可总要好过日日被这老板打骂,大庭广众下连尊严脸面一并丢了去。
老板听了宋妤这话,自是再乐不过,觉姜戍本便不中用,如今留在这里,也是平白给自己添堵。
眼见着这不中用的还能换些银子,登时便回了楼里,取了姜戍的卖身契。
一路上将人领回了府里,眼前这瘦骨嶙峋的男童眸子警惕地瞧着她。
仿佛不是她将他救了回来,而是要吃了他一般。
虽不知为何,可招人回来,总是要说一说由头。
宋妤将人领进屋里,开了口。
“你做我的药人,日日为我试药,我保你一日三餐,如何?”
“相比你在那茶楼里,成日被那老板打骂,可是要好上许多。”
叉着腰瞧着眼前这男童,语气是极跋扈不过。
幼年时的姜戍点了点头。
眸子里的警惕散了些。
打那以后,每日里宋妤会炼上一炉子药,摸一颗喂到沈戍嘴里。
待摸了他的脉象,再对症配解药。
虽那日里是鬼使神差,可宋妤始终没忘了将人带回来的目的。
她的药人……
每日里,待姜戍实在忍受不了了。
她就会在他身边念叨。
“阿戍,阿夭会一直陪着你的,别怕,别怕……”
有时,瞧着人小脸儿血色全无,煞白了的样子,真怕他会熬不下去。
但又知晓自己的药,不至死。
总会捏了姜戍的手儿,放到自己怀里,给他吹上一吹。
待人缓过劲儿来,又下一味更猛烈的药。
姜戍虽每日受着些疼痛,总归是无大碍的。
可天有不遂人意时,宋妤又制了一味新毒,喂到姜戍的嘴里时,却是见眼前人猛然朝着她扑过来。
因着日日里服用些毒药,难免夜里有睡不着时。
眸子里血丝满布,眼尾一颗朱砂痣娇艳欲滴,带着些摄人心神的美,狠狠瞧着她。
修长的睫翼一颤一颤,垂在眉下,鼻翼高立于两颊之上,一张殷唇因着长期被摄毒,苍白下却难掩娇弱,让人垂涎。
宋妤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领回来的药童,已不再是孩童相貌。
有了摄人心神的本事,如今修长的指尖一寸寸划过她的脸颊,一双桃花眸里似有星辰流转,定定瞧着她,不移开半分。
“阿夭,阿夭,我好难受,阿夭……”
殷唇微启,薄削的唇瓣一张一阖,在空中划出迷人的弧度,暗哑的嗓音像一串串符咒一般,将她定在了原地。
她也抬起眸子瞧起了眼前少年。
“阿夭,我好难受,阿夭……”
从前娇小的少年不知何时长成了高大模样。
身子一寸寸愈发逼近,将她压在身下。
暗哑的嗓音不似往日里那般冷清,尾音羽毛般扫在她耳畔。
“阿夭,阿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