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洵大婚之日，萧允颁下圣旨禅位于太子。
半月后，新帝继位，萧允则在二子萧佑的陪伴下去了沈姒染的故乡。
行驶的马车上，萧佑给父亲掖了掖大氅，问：“父皇，闭上眼睛睡一会吧，咱们还有好一会才到呢。”
已是不惑之年的萧允双鬓早已灰白，再也不复昔年俊朗的模样。
“别唤我父皇了，已经离开了，这个称呼也不适合再叫了。”
萧佑沉默，半晌后才说：“是，父亲。”
萧允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的景色，心生向往：“我当初答应过你母亲要陪她游遍山川江河，可惜却让她在深宫中困守了一生。”
萧佑的目光也随之看向了车外，的确，在宫中生活了那么多年，宫外的景色是他从未见过的。
父亲口中的母亲他们兄弟两个都知道是谁，是已故的柔熙皇后，是那个被父亲惦念了一生，钟情了一生的女子。
而宫里那个抚养他们长大的贵妃，只是养母而已。
“我想母亲如果在天有灵也会开心的，虽然彼此错过了那么久，但您选择将自己的余生陪伴在她身边，母亲肯定是愿意的。”
萧允吹了几下冷风，不禁咳了几声。
萧佑赶忙将人扶了过来，又把车帘放下。
“父亲的身子愈发不好了，您也不让太医随侍，万一出现什么意外状况可怎么好？”
萧允捱过那阵喉咙中的瘙痒，劝慰式的拍了拍儿子的手背，说：“生死有命，不必担忧太多。”
萧佑知道，自母亲死后，父亲心中早已存了死志。若不是还有这江山拖着，他早已追随母亲而去。
现在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想必父亲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的后半生。
萧允又说：“将我送到后你便回京吧，你大哥才继位，朝政上虽然有洛珩帮衬，但你也不能袖手旁观。”
萧佑颔首：“儿子明白。”
萧允欣慰的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马车又前行了大半日的功夫，最后在一处山脚下停了下来。
萧佑扶着萧允下车，问：“就是这了吗？”
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色，萧允不自觉的陷入了回忆。
当年就是在这他遇见了他的阿染。
那一年的沈姒染还是个天真到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虽然父母早逝，但她被族中的长辈们照顾的很好，活泼起来可以漫山遍野的跑，安静下来也可以待在一处山坡上发呆一整天。
他自问见过不少的女子，却没有一个人像他的阿染一样带给他从未有过的感觉。他想，那便是爱吧。
“当年我游历至此，本来是想在此处歇息，却不想有人站在半山腰远远的喊我，现在想想，恍如隔世。”
萧佑了然：“那便是母亲吧。”
萧允笑着点头，“那时候你母亲活的多么潇洒肆意，没有规矩礼数的束缚，自由自在。脸上永远洋溢着幸福的笑，就是那样明媚热情的笑，让我此生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萧佑没有任何关于沈姒染的记忆，自然也无从理解父亲口中的笑容有多美好。但他这些年来不止一次从贵妃的口中听到过有关母亲的过往，却是与父亲说的大相径庭。
“听贵妃娘娘所说，她记忆中的母亲更多的是温柔娴静，不像父亲所说的那般活泼明朗。”
萧允叹气道：“是我让她的热情消失了。”
萧佑虽然不清楚中间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深宫之中的寂寞有多煎熬。他没有多问，扶着萧允一步步朝前走去。
昔年的小村落早已是物是人非，当年的旧人们也大多与世长辞，一路走来，尽是破败颓废。
萧佑找了处还算完整干净的房屋，扶着萧允走了进去。
“父亲在此歇息片刻，我去找些干柴来生个火。”
萧允点头。
待萧佑离开后，他从怀中拿出一枚荷包，紧紧的贴在胸口处。
“阿染，我带你回家了。”
临行前他独自一人去了皇陵带走了沈姒染的尸身，将其焚化成灰带了出来。
十几年过去，棺椁中的人早已变成了白骨。
萧允不在意，白骨如何？灰尘又如何？那仍是他的阿染。
这一路上，他将沈姒染的骨灰贴身放着，不论何时都不曾离身半刻。
不多时，萧佑带着一捆干柴走了进来。
生了火，空旷又冷寂的屋里才有了些暖意。
“阿佑。”
萧允突然出声。
萧佑手中的动作不停，问：“怎么了？父亲。”
萧允靠近火堆，觉得有些热，便脱了大氅，说：“剩下的我自己来吧，你和相离回京吧。”
萧佑大惊，忙转过身来问：“父亲为何如此着急赶我离开？我们才来这，很多东西都没准备好，仓促之间您一个人留下要如何生活？”
萧允微微一笑，虽然是笑着，可萧佑却从其中看到了一丝死志。
“父亲，您真的决定要追随母亲而去吗？这世间就没有一丝值得您留恋的吗？”
萧允站起身来，站到破损的窗前，眺望东面。
“我答应过你母亲要要与她携手一生，但我最后失约了。因为你们兄弟两个，因为北渝的江山，我竭力支撑让自己活着。而如今，你们兄弟二人早已成人，北渝国也有了交付之人，我再也不需要坚持下去了。”
萧佑猛地跪了下去，喊道：“父亲！”
萧允不曾转身看他一眼，右手不自觉的抚上了胸口处。
“走吧，去陪着你的兄长，看顾好我们萧家的江山。一个月后便宣布我的死讯吧。”
萧佑明白，父亲这是下定决心，无论何人劝说都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身为人子，岂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就此离开。
可他也明白这些年来父亲对母亲的情意有多深重，他不能拦。
“儿臣拜别父亲！”
萧允这才转过身来，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儿子的脸颊，笑道：“走吧，孩子。”
萧佑眼含泪水，终是咬牙起身走了出去。
相离守在外面，见萧佑自己出来便已明白一切。
“殿下。”
萧佑认命般的闭上了双眼，说：“回京。”
不知道在窗前站了多久，萧允感觉双腿有些微微发僵。回头一看，火堆不知何时已经熄灭。
“真是老了，连这点冷都受不住了。”
萧允感慨着岁月，边往外走去。
外面已经飘起了风雪，寒风吹在身上，冰冷刺骨。
萧允裹紧了大氅，顶着风雪往东面走去。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了一处山谷前。
萧允找了处能遮挡风雪的地方坐下，从怀中拿出那枚荷包，喃喃道：“阿染，还记得这里吗？我们在这里许下了终生，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终于可以来履行我的承诺了。你可会怪我来的太晚？”
漫天风雪中，没有任何回应。
萧允的背依靠在山壁上，慢慢闭上了眼睛。手中的那枚荷包被紧紧握在手里贴在胸口的位置。
“阿染，我来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