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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阿鹞和阿南,有情人终成眷属

徐承枝旁系有位叔伯过身,口信送到县学,关系不算近,可以推脱,但他应承了下来,隔日去向老师请辞。

如今这位老师,还是当初徐忠介绍的那位再转介绍的,对方姓柳,曾入过翰林,可谓名师,对徐承枝亦很器重。

三年前徐稚柳大白天下后,徐有容也恢复了清誉,那位柳师,就是从前徐有容的一个学生。徐家一门三杰,必得取个高中,柳师对此深信不疑。

两年前徐承枝参加乡试,考中第一名,背着个解元头衔本应前程似锦,不料次年春会试他失手了,竟没有取中。柳师了解徐承枝的水平,大感诧异,几番询问,他才道出实情——他并未参加那年春闱。

原因为何,他不肯说,不过依照柳师对他的了解,并不难猜。

“和那位离经叛道的女子有关?”

徐承枝怔愣片刻,点了点头。

他去参加乡试,中途取道景德镇,在茶寮听到有人谈论徐鹞和王熠的风流韵事。

一开始他不知道对方说的湖田窑东家是阿鹞,以为是徐忠物色的新继承人。后来对方拿二人同当年的徐稚柳和梁佩秋相比较,他略有愠怒,亦未表态,直到对方点破阿鹞的名字,并与随同几位男子窃笑不已,他方才察觉什么,当场怒不可遏。同对方辩驳几句,拂袖而去。

到了城中,关于阿鹞和王熠传言更甚,茶楼里更是将二人写成故事,绘声绘色说给看客。阿鹞是和离过的妇人,又比王熠大了近十岁,怎么看二人之间都是她先出格。依照她的性格,也不是干不出来。他乍一听,肝肠寸断,转头离开景德镇。

没人知道他曾经回去过。

“我在考场外等待时,想到那些讲她的故事,心里很难受,一面替她不值,一面恨自己软弱。我没有当面问她的勇气,就再一次当了逃兵。这么多年即便她已经嫁人,我也没有任何立场说任何话。即便她选中的人与她辈分有差,我也应该相信她的品性,可我居然……我居然和那些人一样有了龌龊的心思,这样卑劣的我就算考取功名又如何?”

他想到阿鹞,若她知道他曾有一念误会过她,她一定会像先前那样指着他鼻子大骂,他这样的人,当真不懂她,不懂他们。

兄长前往岭南之前,亦曾回来和他见过一面,当时他已然知道梁佩秋是女子,震惊不已的同时,更多是为他们那段情的艳羡。

亦可轰轰烈烈,亦可平淡无波。

只是两人又要分别,今后何去何从尚无定论,他问兄长,有没有后悔曾经的选择?

兄长只是微微一笑,若说有什么后悔的地方,就是后悔没有早点和她表明心意,以致两人错过多年,险些诀别。

那一刹,他的心脏骤然缩紧。

柳师问:“我听你同乡说,你曾经放弃过一次乡试,也与她有关?”

徐承枝并不怕承认自己的内心,坦诚道:“那一年她随父亲回乡过年,因移坟一事我们有过口角,她点醒了我。我自认那次下场结局不会好,也不急在一时,于是又读了三年。”

也是那三年,阿鹞同火赭越走越近,而他故意逃避了关于景德镇的一切。他想过她会嫁人,想过关于她的许多可能,也想过自己考中将如何,可他高估了自己的品性,也低估了对于阿鹞的感情。

他再一次推迟下场。

柳师对此并不评价,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其先后顺序还是看人。阿南自幼失怙,得兄长庇护多年,因双亲之死而痛下决心,行至歧路,后得所爱之人解开心结,于他而言,对方定有不可取代的份量。

“那你今后如何打算?再有三年,可会下场?”

“我不知道。”

这一次他要回乡,来同柳师请假,柳师纳罕,问及他同那位叔伯的交情,都无特别,转而想到什么,抚掌一笑:“再有两年又是春闱了,决定好了吗?”

徐承枝依旧摇头。

柳师也不催促,只点点他,说道:“这次给你长假,慢慢整理好,不必着急。”

“我……”

“去见见她吧。”

惦念这么多年,不见一面如何释怀?徐承枝无从否认曾一闪而过的念头,实情却是叔伯之死让他突然想起父亲母亲。

他们都已离开他多年,他一个人活在世上,很想念他们。时已三年,日前收到兄长来信,约莫再有不久,兄弟两人就能重逢。

他很高兴,也很期待那一天,或许到那一天,他可以亲口对兄长说出自己对阿鹞的感情。

回乡后,他作为举人老爷,受到族长的亲自的接待,全村上下都对他礼遇有加。祭拜完叔伯,他打算回家去,族长一路送他,张罗几个小子先行一步去打扫家里,他们则慢慢沿河走着,说起乡里的大事。

族长一声长叹,说道:“景德镇的那位姑奶奶又回来了。”

“谁?”

“就是你兄长,谦公原来待过的那个徐家。”

徐承枝震住:“徐鹞?”

族长没发现他的异样,背着手,同将来要当大官的后生讲烦心事,自有他的得意之处。他板着脸说:“原来徐忠跟族里打点,让她回乡休养也没什么,只这次却不一样,我很头疼。”

徐承枝倾靠过去,问:“怎么了?”

族长又叹一声,压低声音道:“她有身子了。”

“什么?”

“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同夫家离了四五年了,这会突然有身孕,还避到乡下来,谁想不到里头有问题!那些个妇人,成天码头洗衣服碎嘴,田地里又说不停,好赖隔着条河,不然这会消息怕是都要传到隔壁十里八乡了。”

族长说,“那姑奶奶回来才半个月,给我惹了一堆麻烦!要说寻常小娘子,未婚先孕羞都羞死了,她居然还敢跟妇人吵嘴,骂到人家门口去!几个妇人一攒头就有意见,哭着喊着有辱风气,让我做主。这事我怎么做主?徐忠早两年捐了一大笔钱重修宗祠,前儿个还说要给乡里修路,我……我是真不成了,才想找你商量法子,你原先去过景德镇,同那位姑奶奶可有交情?”

徐承枝摸清族长的意图,问他:“您可有什么打算?”

“乡里困难,暂时不能得罪徐忠,那位姑奶奶肯定是要留下的,只她确实影响不好,又不是能受气的主,这要个个学她未婚先孕,咱徐氏一门就完了。”

“族长若是信得过我,这事且交给我吧。”

“好好,承枝呀,咱们徐氏一门的兴旺就靠你了……”

族长又叮嘱许多才离去,徐承枝回到家中。简单用完暮食,他又拿了卷书在窗下看。

四月里天气渐暖,日头也长了。阿鹞不喜欢困在屋子里,逢早晚饭后都要在院子里走一圈。乡下房屋简陋,篱笆围一圈就是院子,里头栽满各种各样的花草,外人走过,看里头清清爽爽没有鸡鸭争鸣,小妇人恬不知耻地仰着肚子,呸呸几声,酸话一箩筐。

这几个长舌妇正和阿鹞斗得起劲,每天经过都要停下来啰嗦几句。她们也聪明,不指名道姓,就含沙射影说些坏话。

阿鹞初听听算了,时间一长就不能忍耐,吵了几次也摸透她们的脾性,趁她们中场休息时,大声对丫鬟说:“前儿个家里是不是买了一堆肉?我最近胃口不佳,天气逐渐热起来,那些肉吃不掉恐怕要坏,明儿个你去左右四邻瞧瞧,谁家寻常安静不闹腾,就把肉分给他们。”

这话一出,几个妇人都不说话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写着分明的贪婪。

这年头谁不想吃肉?不年不节的,吃口肉全家省心几个月。

为首的一看队友动摇,就要倒戈,二话不说撩起袖子冲进院里,同阿鹞讲起女子贞操云云,还说放在她们这儿,未婚先孕,暗地里苟合都要浸猪笼。

阿鹞气得不轻,偏讲不通道理,两人都起了脾气,谁也不让,不知是谁先动的手,混乱中一脚踹到肚子,阿鹞脚下一滑,往后仰翻。

她知道这一下肯定要摔狠,孩子恐怕不保,整个人又慌又急,泪水夺眶而出。可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双手臂及时兜住了她,并伴随一声怒吼:“你们在做什么?”

对方也吓得不轻,见来人是未来官老爷,忙赔笑几句,匆匆跑远。

徐承枝扶阿鹞到屋里,丫鬟点了灯过来察看伤势,隔着衣服什么都看不着,徐承枝要出门,阿鹞一把抓住他。

他们有数年没有见过,彼此乍一看都有些陌生,可陌生之余,却有些旁人插不进的默契。徐承枝踟蹰了一会儿,让丫鬟先出去,轻轻抚过阿鹞的肚子,问她:“疼吗?”

阿鹞泪水涟涟,满肚子的委屈,不肯说话。

徐承枝见状松了口气。

“你现在有孕在身,凡事都得注意,何必同她们置气?”

“谁让她们说话难听。”

“你先前没料到吗?”

阿鹞抽噎着,不看他,低声说:“料到了,但还是不能忍。”

徐承枝不由一笑。

阿鹞抬头看他,嘟囔着说:“笑什么?”就着烛火打量他,他又长高了些许,整个人气质变样,较之当年的锋芒毕露,如今平添几分沉稳内敛,剑眉星目依旧迫人,只目光柔和,染着笑意时也会让人期待他骨子里的温柔。

她指了指一旁的矮凳:“站着干什么?你挡着我光了。”

徐承枝便坐下,离她几步远。

“我听说你在县学读书,怎么突然回来?”

“叔伯过身,我回来祭拜。”

村上有老人去世这事阿鹞是知道的,只没想到会再次遇见他,还让他撞见自己撒泼的场面。她回想刚才他的手轻轻抚过肚子时异样的触觉,越发坐立难安。

“那你何时走?”

“就这一两日。”

“哦,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转念一想,她闹得这么大,谁不知道?她又问他,“你为什么来?”

“我想来看看你。”

“哦,我如何?”

“挺好。”

“那你看完就走吧。”

徐承枝点点头,让她注意身体,说着就要走。丫鬟没敢走远,就在门口等着,听到动静忙过来开门,一地月光洒下来。

徐承枝恍惚了一下,想起几年前在山巅看到的月色,心口团缩,忽而涌起一股震颤。

“阿鹞。”

阿鹞才要捶桌子,忽然一顿:“你叫我什么?”

“你愿意嫁给我吗?”

阿鹞没忍住,泪水又往下掉。她恨自己铁打的脊骨,却有个不争气的泪腺。她抽噎了几声,努力平静下来问他:“你不想知道孩子的来历吗?”

徐承枝这才转过身来。

她瞪着眼睛,脸蛋红红的,噘着嘴欲语还休,还跟从前一样可爱迷人。意识到这一点,就够了。

“我相信你。”

无情哪懂有情人?徐承枝想,以后他会懂她,懂他们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