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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官小心脚下。”

林宝初领人上楼,在二楼楼梯口,把墙边小灯笼的竹灯罩拿下,点上烛火。

冬天天色一旦暗下来,没一会儿功夫天就黑了。

她速速点好灯,继续领人往里走。

谢执连日赶路,已经很累了,却还是放慢脚步等她将灯点上,不催促。

踏上二楼的那一刻,脚下硬梆梆触感明显有了变化。

他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心中暗暗称赞店家的细心。

不是说这是个流放之地吗?怎这般细致。

林宝初把一行人领到她客栈最大的豪华大床房,推开门,“公子,这是我们客栈最大的房间,请。”

说罢,她又去旁边开了几间房,给其他人住。

然后才回到那间豪华单间。

“公子,外面我又开了八间房,不知够不够你们住,不够尽管跟我说,我再安排。”

林宝初把怀里的菜单打开放在茶几上,“这是我们店的菜色,浴室在那儿,马上就给您送热水上来。”

“对了。”退出去之前,她想起什么似的。

回头道:“今天夜里开始有冻雨,晚上会比现在冷许多,被子就在这个柜子里,公子请自己添。”

林宝初指了指房间里的矮柜子,那里面是备用的被子。

“姑娘等等。”谢执突然叫住林宝初,“你说今晚有冻雨,你怎知?”

“盛北有大雪,大雪临南而下,今晚就到丰耕县了。”

林宝初冲几人点了点头,微笑着退出去。

难道他们不是从北边来的吗?

北边有暴雪,他们竟不知道?

谢执还真不是从盛朝北边下来的,他是南疆进入,要去往盛京进贡的。

“公子,若真如这位姑娘所言,明日有冻雨,可耽误咱们的行程?”谢执身旁的侍卫说。

“无妨。”谢执不以为然,“区区冻雨,不碍事。”

他话音刚落,房门再次被敲响。

“进。”

三个店小二恭敬的进门,一个端着炭火盆放在房间角落,放下后还去窗前把窗子打开一个缝儿。

另外两个拎着水桶转身进浴室,将凉热水调好倒入浴桶内。

“公子,洗澡水好了。”

谢执似乎很满意这样的服务速度,命人打赏了三人。

他在马车里冻了一天,即便车里有足够的厚衣服和毯子,却还是抵不住江南的湿冷。

“都出去吧,点两道暖胃的东西。”

谢执打发身边的侍卫出去,除去笨重的衣服,推开那个推拉门的浴室。

这个洗澡的地方还真有点不一样。

有浴桶、有洗脸台、有毛巾架,还有晾衣杆,以及一个奇奇怪怪的像椅子一样的东西。

出于安全考虑,谢执走到那个‘椅子’面前,小心打量。

直到看到那‘椅子’旁墙上挂的小木牌,才知道,原来是一个出恭用的恭桶。

“马桶。”谢执轻笑。

这牌子上还写了使用步骤,难道他连出恭都不会吗?

谢执没放在心上,起身脱掉衣服,洗澡。

林宝初下了楼以后,拿着得来的金锭子跑到账台去,“小朱,你帮我看看,这个换成银子是多少钱?”

朱中举是朱金华的大儿子,年方十八。

起这个名字,本是想他能中举,谁知他没读书的天赋,倒是继承了朱金华算账的功夫。

朱中举也是第一次看到金锭子,赶忙从账台底下拿出一个小杆秤。

“这锭金子足有五两,换算成银子就是五十两纹银。”

“五十两!”

果然是大客户。

“店家,做两个暖胃的吃食送到楼上来。”

林宝初还在账台秤金子,楼梯上就传来声音。

她下意识想要把这个大客户拿下,积累成客栈的固定客源,所以立刻应声:“马上来。”

“小朱,把这笔账记上,我去后厨了。”

林宝初亲自下厨,用现有的东西做了一个青菜龙虾粥,外加一份小馄饨。

添了一碟醋汁,一碟蒜蓉辣椒酱,就让人送到楼上去了。

楼上。

谢执洗了澡出来,穿着客栈给客人提供的宽衣袍,一边烤火,一边享用桌上的吃食。

在外冻了一天,饥肠辘辘的时候,没有什么比洗了个热水澡后,再来一碗热腾腾的粥和馄饨更舒服的事儿了。

他吃得甚是满足,一口接着一口。

端着碗在炭火前吃。

向来吃得甚少的他,不知不觉中,竟意外吃完了两碗。

听送粥食的小二说这是龙虾粥,他不知道龙虾是什么,不过口感还不错。

肉质紧实弹牙,味道鲜美,放在粥里煮,极鲜、极妙!

再看这屋内的置景,温暖、干净、用心。

被子是新的,椅子是软的,就连洗澡都有专门的衣服穿。

简直是闻所未闻,别具一格。

盛朝与肃朝行文、作风、民俗并无太大差别,盛朝有的,他们肃朝也有。

更别说,丰耕县与他们肃朝边境如此近。

怎么此地的客栈,与他们肃朝的客栈差异这般大,吃食也比肃朝百姓好多了。

谢执再次在心中提出那个疑问:这里真的是流放之地?

谢执受命,给盛朝的皇帝进贡贡品,从边境一路北上。

往年负责进贡的人,都会选择性避开丰耕县,绕道而行。

今年因年中一场雨导致庄稼收成晚了几日,害得后面二茬稻子、秋收都推迟了。

所以今年准备贡品时耽误了日子,谢执为了节省时间,选择直接穿行丰耕县。

本以为流放之地,鱼龙混杂、乱象丛生,会是一场硬仗。

谁知到了之后发现,这跟他们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丰耕县并不如传闻中的那样不堪,反而有一种安居乐业、欣欣向荣的感觉。

至少比他们肃朝的边境之地要好得多。

是那位小王爷的功劳吗?

林宝初在楼下等了一会儿,见楼上没有吩咐了,欲离开回县衙时,楼上就下来人了。

还是那个为首的男子。

“店家,我们明日一早便要启程,还请店家给我们准备一些路上的吃食,最好能吃上好几日的,劳烦店家了。”

说着,那男子又递过来一锭沉甸甸的银子。

这次,林宝初没有见钱眼开,“你们明天还要走?”

“明天有冻雨,路上又滑又冷,很危险的。”

“我们有要事在身,姑娘不必多言,只需帮我们准备吃食即可。”男子面无表情地说。

林宝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里的银子。

叹了口气,“好吧,除了吃食可还需要别的?粮草需要吗?”

他们出手大方,且从主子到侍卫都没有摆架子,也没有为难她店里的人。

这令林宝初对他们一行人颇有好感。

虽然她不知道他们打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看到他们是她客栈的第一批客人的份上,她好生招待着。

男子思忖半晌,点点头,“那便多谢姑娘了。”

他们都是骑马出行,粮草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林宝初差了店里一个小二去县衙,告诉沈戟,她今晚不回去了之后,便转身进了厨房。

既然是要赶路的人,天气又这么冷,路上的吃食最好是管饱又方便的最好。

林宝初跟后厨值班的小工一起,把糯米、粳米泡上。

这会儿没有鲜猪肉,她就把火灶上挂的腊肉取下来,再去缸里捞些小龙虾,去壳取肉。

准备些腊肉粽子和虾肉粽子。

在等待糯米泡好的这段时间里,林宝初又抱了几个金黄的南瓜进来,削皮、蒸熟,准备做红糖南瓜饼。

楼上那一行人,出了丰耕县之后,怕是很难再在路上买到吃食。

下次要买,估计就得到进入盛北的地界之后了。

所以,不管是出于仁义,还是看在银子的份儿上,林宝初都尽量替他们多准备些。

沈戟今天一天都在葡萄园,跟长工们一起给葡萄藤根裹扎稻草保暖,防冻雨。

听说林宝初还在忙,他又穿好衣服过来帮忙。

“这是给今日进城的那位客人做的?”

沈戟挽起袖子,洗手,把另一个瓦缸里的面粉揉了。

“你也听说他们啦。”林宝初笑了笑,“这是个大客户,要拿下的。”

沈戟垂眸,认真揉面,“他们是从南边来的,肃朝人,此番应该是要去盛京进送贡品。”

“南边?肃朝?”

这两个不常接触的词,林宝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南边……那不就是他们县衙门前,跟丰织县相反的方向吗?

丰耕县是盛朝最南边的县,所以一说出去,林宝初潜意识里就是丰织县的方向。

她从未关注过,南边有什么县、什么人。

“肃朝…跟盛朝关系怎么样?”林宝初怔怔地问。

沈戟说,“肃朝是我朝的朝贡国,肃朝每年都要向盛京进贡。”

“朝贡国啊……”林宝初挑眉,继续手上的活儿。

只要不是敌国就行,朝贡国也是友邦嘛。

“不对啊。”林宝初好奇地问,“去年怎么没见他们经过咱们丰耕县?”

不是每年都要进贡吗?

沈戟轻描淡写,“因为流放之地野蛮人多。”

林宝初:“……”

“哐——!”

一阵寒风夹杂着冻雨吹来,将厨房门吹得震响。

剥虾小工上前去把门关好,只留了半扇窗子开着。

窗外,窸窣的雨声变得越来越大,没一会儿地上就湿透了。

体感明显能感受到温度的变化,丰耕县城仿佛瞬间掉进一个又湿又冷,怎么也暖不起来的,遗弃多年的古老水井里。

街上断断续续的,是窗子被风吹得吱吱作响,夹杂着起床关窗人的牢骚声儿。

“小马,烧几锅热水吧,一会儿准有客人叫水。”林宝初冲一个小工道。

“好。”

夜里大家都睡了,出于安全考虑,不能给客房添炭,只供应热水。

-

这场冻雨,县衙六天前就预告了。

可真下下来的时候,大家还是免不了被冻傻了。

“嘶——怎么会这么冷!”

扶贫小队缩着脖子撑伞朝县衙跑来,才这么一小段路,就把人脑袋冻得生疼。

他们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厚衣服,可还是抵不住噬骨的寒意。

“趴——哎哟!”

李余跑得太急,脚下一个打滑,人就直直摔在地上,手又冻得没知觉,半天都起不来。

谢谈竹在自己诊室里见了,赶紧跑过去将他扶起。

“李掌柜,你没事儿吧?”谢谈竹推门,“快进去我帮你看看。”

办事大厅门前是石板路,昨晚下雨打湿了。

再加上霜冻,石板上的雨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踩上去非常滑。

不仅是李余,其他人来时都多多少少脚下打滑。

“这天儿怎么比林姑娘说得还要冷啊,在被子里都暖和不了,得靠在火边才行。”众人抱怨。

“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外面熬不熬得住。”

他们说的外面,是同样遭遇冻雨的另外两州两县。

“张强还在吧?我得找他,帮我给我老丈人家送些吃的去。”

那些家里有亲戚在外地的,都想给亲戚送点东西。

于是大伙儿便一起出去找张强。

客栈门前。

林宝初将连夜做好的粽子和南瓜饼用篮子装好,整整十余个篮子,全都还冒着热气儿。

拿给谢执一行人。

“谢公子,这是给你们准备的路上的吃食。”林宝初拿了个粽子,“这是粽子,已经煮熟了,剥了竹叶皮就能吃。”

“要是路上凉了,你们热一热就能吃。”

今早谢执主动自报家门,因为她的客栈住得太舒服了。

若不是还有要事急需离开,他定多住几日。

“谢谢林姑娘。”谢执将目光投到林宝初身旁的沈戟身上,“也谢谢小王爷。”

沈戟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林宝初还是想再劝一劝他们,“谢公子,这场冻雨至少要持续七日,外面路上都结了冰碴子,你们真的要走吗?”

她之所以说这场冻雨至少七日,是因为她今天读了天气。

未来七日,天气如一,都是冻雨。

不知道有多少百姓的家禽和菜会死在这场冻雨里。

“多谢林姑娘挂念,进京耽误不得,我等这便走了。”谢执执意离开。

朝林宝初拱手道别后,就转身上了马车。

此刻的他根本不会料想到,他们很快就会回来。

其他州县,情况比丰耕县糟糕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