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岁就这么在医院住了下来,每一天起来的时候,他的床头都会有两株漂亮的潮汐玫瑰,一株是苏榆的,一株是管家的。
燕岁刚开始的时候确实觉得自己只不过是生了点小病。
可他太了解苏榆,也太了解管家。
在面对爱的人的时候,隐瞒总是会露出破绽,而燕岁是个足够细心的人,他捕捉的太清楚了,他们眼里的哀伤,燕岁摸不着,但看得见。
有的时候,不经意的目光撞上的时候,燕岁总感觉他们的眼里在下一场大雨。
表情可以装,可身体总是骗不了人。
在短短的时间里,燕岁发现管家又老了许多。
在他假装睡觉的时候,他总是会看到苏榆悄悄的半夜爬起来,他搬了张椅子就坐在燕岁的病床前,用一种沉默的,贪恋的,难过的,不舍的眼光看他,一整宿都没睡。
当燕岁早晨睁开眼的时候,苏榆又会快速收回一切,他冲着他笑,在对着燕岁演戏。
燕岁不忍心伤害他们,所以他不愿意去问他们,他怕他问的时候,他们就会在他眼前碎掉。
所以在某一天午后,他趁着管家和苏榆都没在的时候下了床。
他去找了他的医生,当他向医生询问他得了什么病的时候。
医生欲言又止,燕岁笑了笑,他跟医生说他其实可以猜的到,所以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了,而且这种事并不能隐瞒多久。
燕岁静静的坐在医生的对面,他确实没有在害怕,他像是一朵漂亮的潮汐玫瑰。
燕岁拿到了他的诊断书,他其实有些紧张,有些期待,当看到因子紊乱综合症的时候他有一瞬间的呆愣。
他想起了父亲跟他说的话,母亲很喜欢小云星,生出他之后就离开了玫瑰星。
所以他的母亲很有可能在怀他的时候就已经偷偷去过小云星了,并且在生下他后,抛下了他,去往曾经到过的小云星。
他的母亲确实不爱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怀疑上天在嫉妒他,因为他得到了足够多的爱,所以它要故意给他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
燕岁为自己感到难过,但他更替苏榆,替管家感到难过。
当一个人离开的时候,往往是停留在原地的人最痛苦,他就这么抛下了他们。
燕岁回到了自己的病房,他躺在床上,脑海里想了很多很多,从小时候的事到现在的事,只要是记得的,他都想了一遍。
想的最多的,就是管家和苏榆。
燕岁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哭了一场,他的脊背都在颤抖。
他克制着自己,就哭了十分钟,因为哭的太久的话,可能会被苏榆他们发现。
燕岁擦了擦眼泪,他去洗了把脸,然后就躺到了病床上,他安静地看着盛开的潮汐玫瑰。
在苏榆打开房门带来他的晚餐的时候,燕岁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一样,像往常一样,朝着他露出了一个笑。
燕岁以为自己能“扮演”下去的,可是他发现他不行,他一点也不想看苏榆和管家假装开心的样子。
所以在一个早晨,苏榆把潮汐玫瑰递给他的时候,燕岁朝着他说了一句话。
“苏榆,我不想治病了,你带我去伊尔春斯山吧。”
那一刻,苏榆和他的目光撞上,一切都在顷刻间破碎。
爱人间的默契告诉苏榆,燕岁知道了。
燕岁看见了苏榆落下了一滴泪,两滴,三滴,滴落在潮汐玫瑰上,也溅在了他的手上。
他就像是小时候那样对着燕岁哭泣。
“好。”
燕岁听到苏榆带着哽咽的回答他。
当绿色的旷野开始跳动,天边飞出昳丽的云彩的时候,苏榆带着燕岁来到了伊尔春斯山。
他们再一次看到了丹若蝴蝶。
彩色的经幡被来自原野的风吹起,天空中的云和蓝天彼此缠绕,它们扣紧着伊尔春斯山,好像就要从天空中溅落。
风像是要一寸一寸融进他的骨头,晚霞就像是泛滥的湖水一样朝他们涌来,丹若在飞舞,这座辽阔的山好像燃烧起一阵冰蓝色的山火。
燕岁围着围巾,他牵着苏榆的手。
“苏榆?”
“嗯。”
燕岁的目光像是簇拥着清澈的晚风。
“你要记得我一直很爱很爱你们。”
“我知道。”
“你要记得把这一句话转告给管家。”
“好。”
“苏榆?”
“嗯。”
“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也许过了三秒,也可能是十几秒,或许是一分钟。
燕岁看见苏榆朝着他单膝跪下。
他的眼睛还是红的,衣领也有一些不整,发丝还有一点凌乱,可他的眼又是那么虔诚。
他的身后都是翩飞的丹若,有粉色的晚霞落在他的脸上。
苏榆伸出了手,是一个丝绒材质的小盒子,他有些笨拙地将它打开。
他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只是用爱恋又祈求的目光注视着燕岁。
燕岁吸了吸鼻子,他别开了眼,眨了眨眼睛让眼泪不至于掉落。
他的小蝴蝶在向他求婚。
在缠绵的风中,他伸出了手。
苏榆拿起了戒指,这一刻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他有些颤抖的将戒指套进了燕岁的手指。
是一颗冰蓝色的宝石。
就像有一只漂亮的丹若永恒的停留在了他的手上。
“我可以吻一吻你吗,苏榆?”
“嗯。”
燕岁小心翼翼地亲了亲苏榆的侧脸。
“我爱你。”
这一声太低,很快就消散。
可燕岁还是听见了,他侧目。
“我也爱你。”
-
死亡总是来临的很快,尽管燕岁感觉自己已经很珍惜每一分每一秒了,可病变还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连路都走不了,只能安静的躺在床上。
燕岁有些艰难的睁眼,他看见有希望模糊的苏榆和管家。
他甚至有些庆幸,病症并没有夺走他的视力,他庆幸于自己在即将死亡的前一刻能看清自己最爱的人是什么样子。
可他说不出话来,他只能有些费力的伸手,将自己的手安放在苏榆和管家的手里。
在生命的最后一秒,他的视线里是他们在流泪的样子。
-
“苏榆,你真的要这么做吗?这太冒险了,如果控制不好的话,可能你会死亡。”
一个穿着实验服的年轻男人正严肃的朝苏榆说话。
燕岁并没有被埋葬,他不再跳动的身体被放在了病床上,周围是各种各样的医疗设备。
“张霖,总要试一试的,你知道的,我不害怕死亡。”
这一句话让张霖成功说不出话来了,他的眉头皱起,在纠结了好久之后才猛地站了起来,“行,答应你了,我上辈子真是欠你了。”
苏榆没有计较他的话,他的面容疲惫,好像有人轻轻推一推他,他就会晕倒在地上。
他满是血丝的眼感激地看着张霖,“谢谢你,张霖。”
“我没想到你会把实验室的研发出来的试剂擅自注入到他的身体里,你太疯狂了!”
张霖没有丝毫被谢的快乐,他烦躁地揉了揉有些长的头发。
“好了,我跟你说,这个办法只有百分之三十的概率能让他醒来,他的记忆全部都会被清除,精神世界并不稳定,他的性格,爱好,所有的特征都有可能不一样。
你的精神和他连接的时候,为了不被排斥,你也会失去所有的记忆,我会对他进行小幅度的干扰,让你们能接触。
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办,其实我也不知道,你只需要知道,只有让他的精神波动足够巨大,你才能让他醒来。
如果醒不来的话,你也只能一直被困在里面了。”
苏榆认真的听着,他并没产生退缩,在听到张霖的话,他也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
张霖挫败地看了苏榆一眼,他重重地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让苏榆躺到另一张床上。
苏榆自始至终都没有波动,只有在张霖将试剂注射到他的体内的时候,他才缓缓的偏头,注视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的燕岁。
他并不想让燕岁等他太久,所以,他很快就闭上了眼,让自己陷入了精神的乱流……
———
“苏榆,说真的,我没想到你能成功,有好几次我都想好要帮你收尸了。”
张霖的眼里有开心,同样也有后怕。
苏榆并没有理他,“岁岁怎么还没醒?”
“每个人体质不一样,可能再过一天就行了。”
“真的吗?”
“真的,你别自己吓自己了。”
燕岁感觉到好吵,他感觉到自己身体很僵硬,可他又能很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心脏的跳动。
他想要醒来,可是眼睛却睁不开。
他脑子里闪过好多,每一个他经历过的世界。
最后定格在了苏榆替他戴上戒指的那一个画面,像油画一样。
他听见了苏榆的声音,他在问他什么时候才能醒。
他还闻到了潮汐玫瑰的香味。
他还感觉到了自己的脸被轻轻抚摸,戒指被轻轻转动。
“岁岁,你怎么还不醒来?”
我也想醒来啊,苏榆,我想见见你,你说你等了我好久,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
“岁岁,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苏榆,可是我不记得你了,你一定很难过。
“岁岁,我跟管家说了,你快要好了。”
谢谢你照顾管家,他现在是不是老的走不动了?头发是不是全都变白了?
“岁岁,我给你抓回来一只丹若,很漂亮,你可以睁开眼睛看一看吗?”
是吗?那一定很漂亮,我好久没有看见丹若了,我好想看一看啊,苏榆。
“岁岁,下雪了。”
已经下雪了吗?那你一定要好好穿衣服,不要感冒了。
“岁岁,你想去伊尔春斯山吗?”
想啊,特别想,想要跟你一起去。
“岁岁,我爱你。”
当这一句话响起的一刹那,一切都仿佛在崩塌,剪影全都碎裂。
你听过星星破碎的声音吗?就是那样,轻轻的,又有些清脆,像是青色的陶瓷按着纹路在跌落。
燕岁睁开了眼。
视线慢慢变得清明,他看见了苏榆,苏榆在注视着他,眼里是流淌出来的爱意。
他们的呼吸在静谧的空气中交织。
他们的目光越过了春夏秋冬,越过玫瑰和丹若,越过了一整座伊尔春斯山,越过了亿万万个光年。
最后,他们的目光对视,有乍现的阳光在游动,一切都在缓缓下坠,要变成诗一样,就像是有天使在降落。
杀死一只天使简单吗?
简单,
只需要一个因子紊乱综合症。
拯救一只天使简单吗?
简单,
只需要一个一直爱着燕岁的苏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