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休沐，距离罗夫子那件事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学子们心底的阴影淡了些，早就憋闷得慌，想着满山漫野地跑撒野放风。夫子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戳出大漏子就行。
宗曜邀约昊阳同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巨蟒的阴影，对方踟蹰了会儿，笑着应了。
高朗凑过来，“我也去。”
宗曜道：“你会拉弓？”
高朗摇头。
“你会下绊索?”
高朗摇头，拖了李霁开，抬起下巴，“我跟阿开一起，阿开什么都会，是吧？阿开。”
李霁开拍开他的手。
宗曜微不见地皱了下眉。
十三很有眼色，向他笑道：“高公子，属下和你一起吧。山里有野兽出没，您这样的没个拳脚防身特别危险。”
“哦，”高朗有点忐忑，想想又不放心，“那我还是跟阿开一起，不然我不放心。”
宗曜的脸又黑了一分。
昊阳看在眼里，忽地笑了，“高公子真是个妙人。”
宗曜懒得再理他，转身吩咐道：“走吧，天不早了。”
李霁开向高朗使了个眼色，忙跟了上去。
树木葱茏，隐约有山泉潺潺之声，偶尔遇到三三两两的学子结伴而行，或笑或叫，或跳或跑，满脸的兴奋，再无在书院死气沉沉的模样。
在李霁开的眼里，他们就是前世的高中生，正是青春少艾，朝气蓬勃的时候。
几个人走走停停，惊起一两只野兔山鸡，毫无例外地都成了他们手里的猎物。
昊阳几乎箭无虚发，宗曜笑道：“北戎善骑射，昊公子果然是个中翘楚。”
对方笑道：“雕虫小技而已。我们北戎尚武，不大看得起文人，我一向景仰贵朝的文化，所以不辞万里而来。如今见了殿下和李兄弟，只觉得眼前是明珠生辉，华章溢彩。”
李霁开见他出口成章，虽然不太懂这词却也知道这是夸她，心头有点得意，看他也顺眼了些。
宗曜勾了下唇，道：“听说昊公子是跟着姑母长大的？”
“是，”对方神色黯了下，道：“母亲早逝，父亲忙于公务，我从小便跟着姑母。其实，我也算是半个天朝人。”他顿了顿，“我的祖母是天朝人，生了我父亲和姑母。”
天朝和北戎比邻而居，一直大小战事不断，却阻隔不了两国边界的百姓来往，偶尔也有互相结亲的。所以，对方说自己算是半个天朝人也说得过去。
李霁开注意地看了他一眼，果然眉眼比其他北戎人还是稍有差别的。
宗曜道：“昊公子这次来准备停留多久？”
昊阳似乎很随意地看了眼李霁开，微笑道：“再说。”
李霁开暗啐了口，看样子对方还没有死心。
宗曜则拉弓瞄准树上的一只鸟儿，漫不经心地道：“难得投缘。昊公子，不如比一比，谁的箭更快？”
昊阳欣然应战，同时拉弓搭箭。
咻的一声，两支箭几乎是同时离弦而出，那鸟像是被电击一般一头栽了下来。
两人相视一眼，“脑袋（眼睛）。”
李霁开自告奋勇地，“我去看看。”便颠颠地跑了过去。
昊阳看着她欢快的背影，眼睛里神采熠然。然而，耳边一声轻叮让他心头一紧，蓦然回头却见宗曜面无表情地拉开弓，箭在弦上。锃亮而锋利的箭尖像是毒蛇的信子紧盯着他。
他的后背渗出丝冷汗，脸上笑容不变，道：“殿下这是做什么？”
宗曜没有回答他，淡淡地道：“你说如果我手一松会有什么后果？”
“殿下在开玩笑？”
“你说呢？”
昊阳微微变了脸色，轻叹口气，道：“殿下能想到了后果么？”
宗曜道：“既然我敢做就会做得干净利索。”
昊阳无奈，道：“那殿下想要什么？”
“离他远点，”宗曜道：“本殿下这个人脾气很好，你已经挑战本殿下的底线三次了。本殿下不想再有第四次。”
昊阳苦笑道：“我对他没有恶意你信不信？”对上对方冰冷又阴鸷的眼神，无奈地，“好，我以后不会再靠近他。”
宗曜的手臂放了下来，轻描淡写地道：“刚才和你开了个玩笑而已，昊公子不要见怪。”
昊阳憋了一口老血，忍不住道：“你为什么这么护着他？”
宗曜道：“我护着我身边所有的人。或许，所有人都会告诉你七殿下最是温和谦逊，实际上我最是护短。”
昊阳道：“我知道了。”笑了一笑，“殿下，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有一天你护不住他呢？”
宗曜的眸中杀气一闪。
昊阳悠悠地道：“不瞒殿下说，来之前我将天朝的形势好好研判了一番。假如皇储相易，唯有在两位殿下之间选择，殿下难道不贪那个至高之位？您该知道，若是你得了那个位子，就不会惴惴然，也不怕自己珍视的东西被人夺了去。”
宗曜冷笑道：“你僭越了。”
昊阳笑了下，没有说话。
这时候李霁开拎着鸟儿跑了回来，道：“一箭射穿了鸟儿的脑袋，还有一箭贯穿了鸟的双眼。”她高高举起，兴高采烈，有荣与焉，“爷，你好厉害！”
昊阳脸色微变了下，笑道：“殿下果然厉害。”拱手，“佩服。”
宗曜不置可否，指着那鸟，道：“中午把那鸟儿烤了。”
李霁开隐晦地看了眼他的裆部，欢快地应了声。
昊阳想说话，被宗曜横了眼，便摸了摸鼻子很识趣地道：“不若我们分开走，日暮时分再碰面，看看谁的猎物多。”
宗曜矜持地点点头。
昊阳撇了下嘴，便往另一边的山坡上走，不一会儿便失去了踪影。
宗曜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爷，您不放心他？”
宗曜道：“我总觉得他来书院的目的不单纯。”
李霁开想起昊阳那次在禁区那里转悠，，“他会不会有所图谋？”
宗曜敏锐地看向她。
李霁开吭哧着，“我看到他曾经在后山转悠，好像在找什么。”
宗曜皱眉，“后山？禁区？你是说他曾经出现在后山禁区？”搓了搓牙，森森然地，“你该不会说那件事是你做的吧？”
李霁开心虚地打着哈哈，“没有的事，呵呵。爷，您的鸟想要怎么烤？嫩点还是焦点？辣的还是甜的？要不，您先歇会儿，我去那边把这些清理干净。”说着一溜烟儿地提着一串子猎物跑了。
山涧就在山坡的拐弯处，水面宽阔，波纹荡漾，四周草木葱茏，景色宜人。
她回头看看长吐了口气，准备蹲下身将猎物收拾干净，突然发现水面上浮着根银色的线。她扯了扯，那线被拉了一截，她又扯了扯，这才发现那银线是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落下来的。
那树树干粗壮，树叶茂密几乎看不见缝隙，她顺着那线一点一点地扯，一点一点地靠近，到了树下，她仰头只看见缝隙中露出一角褐色，隐约是山猫模样，却又看不清楚。
她从地上摸起几块小石子，砰砰几下便射了过去。
那物哼了声。
她好奇心顿起，扯着银线猛地往下一拽。哗啦一声，树冠猛烈地晃动了下，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在落地的一瞬顿了一顿，轻飘飘地往旁边一滑，便听到一个洪亮的骂声，“哪个小兔崽子竟然扰人清梦？”
她顿时觉得不妙，转身就要跑，脚踝上一紧，然后手臂上再是一紧，她低头一看，竟然是几根银线将四肢都缠住了。
扑通一声，她被大力一拽栽倒在地，那日被大蜘蛛缠住的噩梦似乎又重新浮现。她惨叫一声，“爷，救我！”身体便腾空而起，整个儿头朝下脚朝上被吊在了树枝上，天地瞬时颠倒了。
树下慢吞吞地站起一个胖老头儿，伸了个懒腰，“睡个觉都不让人安生，哎！”他抬头看向李霁开，“你小子谁？在这儿做什么？”
李霁开勉力把披散下来的头发往脸上扒拉，遮住了大半个脸，瓮声瓮气地道：“老人家，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打扰您睡觉的，您放我下来说话。”
老头背着手围着她转了一圈，胖胖的脸上都是怀疑，“我是不是见过你？”
“没有的事。”
老头袍袖一甩，一股子风将她披散在脸上的吹了起来，露出她的眉眼。
老头认出来了，“是你？你是那个偷我枇杷的兔崽子！”他撸起袖子，咬牙切齿地，“好呀，小兔崽子我找你好久了，想不到今儿给爷碰上了，爷要剥了你的皮，打断你的腿！”
“哎，老人家，老祖宗，您别冲动，别冲动，你听我说，我不是你要找的人，真的...”
说着话，啪的一声，翠花从她的荷包里掉了下来，在地上骨碌碌地打了好几个转。
老头的脸都绿了，“神龟啊，我的神龟啊，你，你竟然还偷了我的神龟！”
李霁开傻眼了，她今儿明明把翠花留给了米酒，这玩意儿什么时候又跑到了自己的荷包里？
这下子，她真的是欲哭无泪。
老头儿抡起鱼竿劈头盖脸地抽了过来，“你这个天杀的，你偷我的枇杷不算，还偷了我的神龟！……我抽，抽，抽！……”
李霁开被吊着，躲也没法躲，像个陀螺似的被抽得嗷嗷直叫，“救命啊！杀人啦！”
倏然地，一阵轻风扑来，宗曜已经站在自己的面前，一手攥住了鱼竿。
她长出了口气，带着哭腔，“爷，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