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而耀眼的阳光穿过树叶，树影婆娑摇曳。溪水路过下坡时绕过岩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叶子旋转着落进水里，成了飘荡在湍急水流之中着急的孤舟。
人迹罕至的树林里少见地听见人类的声音。
“快看看这是什么？”巧巧举起一颗刚刚摘下的小果子，咧嘴笑问怀里的小朋友。
小老二眨了眨深紫色的大眼睛，盯着小果子摇摇头。
巧巧把豆子大小的果子放在小老二嘴边，哄骗她说：“好吃的糖糖，你快尝尝！”
小孩子一听有糖吃，耳朵顿时竖了起来，全部松开紧抓亲亲爹爹衣服的手，抬起小腿往巧巧那边跑。
“别骗他们。荒山野岭里面哪来的糖？”迟从歇脚的树墩子上小心地站起来，跟在几个小家伙后面。
果然，小老二“哇”地大叫一声，惊起了林中栖息的鸟雀。
“酸……酸……”小老二瞬间把嘴里咬碎的小果子吐出来，张着大嘴大哭起来。
迟不悦地问：“你怎么又把孩子弄哭了？”
巧巧说：“小孩子很好玩的。没事没事，哄一哄就不哭了。”
迟在不远处站住，并没有走到巧巧身边去。他微笑地注视着那丫头的侧脸，美眸仿佛在闪光，意味深长地反问：“真的吗？”
巧巧已经没有精力回他的话，拍着小老二的后背，一遍一遍地哄着。可是小孩子一点不给她面子，反而哭得更厉害。
这会儿，巧巧已经额头急得冒汗了。她一直百试不爽的哄孩子方法在这一刻不灵验了。
“爹爹……娘坏坏……找爹爹……”小老二东张西望着，视线最终落到迟身上，他哭着跟那人告状。
迟早就猜到会是如此，这会儿笑着对巧巧说：“小柔，让我抱一会儿他吧。”
巧巧瞅了一眼那人手掌下隆起的肚子，蹙眉严肃说：“不用你抱，别把他惯坏了。”
这句话的效果立竿见影，小老二瞬间把嗓子扯得更大声了：“要爹爹！爹爹！”
迟无奈地摇着脑袋把小老二抱过来。他用那纤细的右臂托住小朋友肉乎乎的小屁股，左臂轻轻抚摸着那颗趴在自己肩膀小声抽泣的小脑袋。
“小二乖，你娘亲逗你玩的，待会儿爹爹教训她给你出气，好不好？”他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地功夫，后腰便有些酸痛了，因此又不得不把左手移到腰上去。
小老二点头：“嗯。”
巧巧见了迟这模样，心里顿时着急了：“啧！这孩子沉得能顶半袋面，快放下让他自己玩去！”
“三三要~”
“爹，抱~”
“哇啊……”
听到这一个个有样学样都要迟抱，巧巧一个头两个大，真的有点后悔生这么多了。
相比于巧巧，迟除了腰痛，其他都很平静。他故意面露难色，问怀里的小朋友：“小二，依你看这下让爹爹如何是好啊？”
小老二吸了吸鼻子说：“我不要爹爹抱了。”
听到答案，迟满意地笑出声，紧接着给巧巧使了个眼色。那丫头立马会意，把小老二从那人怀里放到地上。
巧巧对迟说：“该累得腰疼了。我扶你回去再坐一会儿。”
迟摆了摆手，一双手一起按在后腰上，说道：“不急，先让我缓一缓……腰痛得厉害，怕是走不动路……”
巧巧赶忙来到他身后，身上托住那人沉重的胎腹。
迟向后倚靠在巧巧的胸膛前，左手短暂地离开后腰，拉着巧巧的手在肚顶上下顺了顺，又连忙回到后腰按揉。
“以后不许再哄骗他们，否则我也不帮你了。”迟说。
“我怎么骗他了？你尝一尝这野枣子，不是跟糖一样的味道？”巧巧从口袋里又掏出一颗小果子，直接塞到迟的口中。
酸的。
牙齿咬碎脆皮的一瞬间，野枣子那独特的酸汁水就充斥满整个口腔。这几日，迟本有些厌食，孩子拄着胃，一点儿不想吃东西。不过，这酸酸的味道能够暂时压制呕吐的感觉。
巧巧说：“再来一颗是吧？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欢。”
迟又咬着一颗枣子，脸上倏忽出现几分失落：“又怀了个小子，真是……”
巧巧严肃的强调道：“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个想法啊？我一直跟你讲，小子和丫头都是一样的！”
迟皱起眉：“一样，一样，怎么会一样？殷族的小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怎么能跟丫头相比？当年若非我任性，宝儿也不会体弱多病。也不知她的病有没有好一些，什么时候能去见一见她……”
巧巧安慰道：“等我去蓬莱后，定会去看一看她。师父若是同意我带她回来，我就把她带来给你看看。”
迟转身捧起巧巧的脸，倾身吻了吻那丫头的脖颈：“小柔待我真好。”
巧巧问：“今天出来转转，心情有没有好一些？”
迟轻轻点头：“我们带着孩子回家吧。你也需要早一些动身……”
“要不我明早再走吧。我感觉小七今天有些闹腾……”巧巧自然不舍得离开这人的身边。
迟愉快地笑出声，抱着那丫头的脑袋揉了揉：“他闹累了就安静了。还是快走吧，早去早回，我和小七还都需要你。”
“……好吧。”巧巧低头摸了摸那人脆弱的腹部，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嘱咐道，“肚子都八个月了，若是要沐浴就先找个毛巾擦一擦，油油还是放在原来的位置，自己记得涂，多注意身子。还有我给……”
“我知道啦。你给我的香包和玉佩都带在身上了。”迟当着那丫头的面解下外衣的扣子，露出系在里衣上的香包和玉佩。
“哈哈，我再说最后一句。不要自己玩小盒子里面的东西，真的会伤到自己！”巧巧道。
迟下意识地咬住嘴唇，装作没听见地把巧巧往外推，红着耳朵催促道：“快走，快走！”
巧巧要走时，目光依旧不舍地注视着那人。迟站在篱笆口处，他的腿边围着他们的孩子们，他还是和平常一样温柔笑着，挥手告别。
五年不曾迈进蓬莱阁，好像自己不在阁中，周围的仙气都浓郁了。
“这一次之所以唤你回来，是因为阁主推测出你的大劫将始。”冥梦清道。
“大劫将始？奥，就是啥事儿也没发生就通知我回来避难。”巧巧脸色变得很难看。
冥梦清很不想承认地点了点头。
“瞎扯淡！这就是要事？我以为天塌下来了！”巧巧有些怒不可遏，不再多说一句话，转身就离开。
“师妹！道静师父说了，你若执意要回到那位陛下身边，早晚会被他害死！”冥梦清道。
巧巧把一肚子火气都发到他身上：“你滚开！别瞎管闲事！我告诉你，除非天塌下来，否则我窦柔到死也不会再回蓬莱！”
巧巧转身离开蓬莱，不含半分留念。当真没有想到，蓬莱为了让她做什么少阁主，竟然一次又一次想要差分她和晚之。
因为她并没有在蓬莱阁逗留，因此去时用了七日，回时又用了七日，往返只有半月。
巧巧不知道的是，仅仅只有半月，却让她失去了太多……
她再见到迟时，已经在夏朝的皇宫之中了。那天还是雨天，皇宫外斩首了十几位御医。迟蜷缩在黑暗的宫殿内，头发散乱。他盯着巧巧，眼神奇怪而陌生。
“没了，全都没了……”迟歪着头，一双眼望着地面上，幽幽地念叨着。
巧巧跪在他的面前，轻轻把人抱得怀里，尽量耐住性子，问：“发生什么了？孩子都是怎么没的啊？”
“那天，小六学会走路，我很高兴，就让他们一起在院子里面玩……我记得我关紧了篱笆，我关紧了的……我不该躺到门口的椅子上休息，否他们不会偷着跑出去的，也就不会遇到蛇……”迟说。
巧巧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她得知消息之后身体不停颤抖着。
迟发狠地抓着那丫头的胳膊，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他咬牙切齿地说：“小二原本可以不用死的，你不是会解百毒吗？小二坚持那么久，可是你为什么回来得不能早一点？！你害死了我的小二！”
巧巧顺着他的话道歉：“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你怪我吧，千万别气坏自己。”
迟听到巧巧的话仿佛是听到一个笑话，他捂着脸哈哈大笑起来。他笑着笑着又突然收住声，伸手掐住那丫头的脖颈。
“当初你要听我的，跟平常人一样读书科考，又怎么会变成这样？！当初就不该搬到那种虎狼毒蛇遍地的荒山上！”
巧巧没有反抗，她也没有力气反抗。
迟反应过来后，双手瞬间泄去力气，颤抖着缩回来。他看着巧巧苍白的脸，又心疼地抱住她，小声的道歉：“我失控了，对不起小柔，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巧巧强撑起来，回抱住迟，哭着说道：“我听话，我以后都听晚之的话！晚之若是想留在皇宫里面，我哪里也不去了……一辈子留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了！”
迟哭着啃咬着巧巧的嘴唇，嘴里反复念叨着也不知道是安慰巧巧还是安慰自己的话：“乖小柔，你一定要记住你刚才的话，要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啊……只要还有你在，我们还会有孩子……还会有好多孩子……”
巧巧搂着那人的腰身，却发现纤细腰身上悬挂的大腹正剧烈颤抖着。
“晚之，你是不是在宫缩啊？！晚之，你说话！”
“嗯……”迟的身体向后仰倒，他躺在巧巧的臂弯里，声音颤抖地痛吟。他用双手攥着巧巧的手没轻没重地按在他挺在身前的脆弱大腹上，说道：“小柔，我们的小七还在，你要救一救他……”
“好，我救我们的小七。你放心，我们的小七一定会足月，然后平平安安降世。”
巧巧仔细观察着迟如今的精神状态。在确定他像是已经睡在自己怀里之后，巧巧才小心地抄起他的腿弯，把他抱回床榻上面。
“姐……窦姑娘……”
小烊自始至终都守在门外。这些年，他长高了很多，也成熟稳重了很多。
巧巧对他抱歉微笑：“陛下……有些事并非一两句就说得清楚的。你也该忙活了不少事，早些回养心殿休息吧。”
“孤明早再来找你！”小烊暗暗握紧拳头，留下一句话后转身离开。
夜里渐凉，巧巧看到有一扇木窗未关紧，便下床去关。
“小柔。”
只是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迟就醒了，到处找巧巧。
“怎么又跟从前一样了？只要我不在，就睡得不安稳。”
“嗯。”
迟方才睡了一觉，状态明显好转，至少不再发疯了。巧巧坐到他身边，扶着他的手臂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随后隔着单薄衣服为他按揉后腰。
巧巧问：“口渴吗？”
迟紧贴着那丫头的胸口，思考了半天，微微一点头。不过，他并不让巧巧去桌子上倒水，而是紧紧环着那丫头的腰身，让她动弹不得。
这人虽然没有开口，巧巧却已经完全意会。她用商量地语气询问道：“我扶着晚之走到小案旁去喝水，好不好？”
“嗯。”迟赞同点头。
于是，巧巧蹲下身给他穿上鞋子，又让他的胳膊抱住自己的脖颈。迟借力挺着八个多月的孕肚站起身，跟着巧巧身边来到放置着清水的小案前。
巧巧倒了一杯水递给迟。后者的双手紧紧抱着巧巧的腰身，并没有接杯子，而是低下头含住杯沿，一点一点地往上吸水喝。一杯不够再喝一杯，足足喝了三大杯，撑得肚子有些难受才停下。
“下面有点冷，我们回床上去盖被子。”巧巧说。
“揉揉肚子。”迟说。
巧巧顺着他的话哄道：“那也要先回床上，找一个软乎乎垫着腰，然后我手上涂一点油油再给晚之揉，这样是不是更好？”
迟有些委屈地说：“我的软乎乎忘在木屋里面了。”
“软乎乎”是巧巧为了让迟夜里睡得舒服，用来垫腰而从山下买的软枕。
巧巧建议道：“那今晚就先找一个比较软的枕头代替，等日后让人把晚之的软乎乎拿过来。”
迟虽然不是很满意，但还是撅了噘嘴应下了：“嗯。”
床边点了一盏并不明亮的灯火，墙上映出两个巨大的人影。巧巧正在调和药油，迟把上衣脱到臂弯处，抬头盯着墙上的影子。
迟不停地看着自己的影子调整姿势，却怎么也不满意。巧巧见了，玩笑道：“不如在这面墙上安一面铜镜，那可比这影子好玩的多。”
“这里有一面小的。”迟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一面铜镜，有两个巴掌并在一起那么大。
巧巧摆好了铜镜，对迟说道：“晚之可要一直看着里面，仔细瞧瞧你平日里到底有多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