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谈几句,方晓美人身份。
外间传言藏岚山长老风华绝代,那日一见,才真正明白所言非虚。
对待美人,太璞心慈手软,除了一丝相见恨晚的欣赏,却更多是一份值得结交的功利鉴定。
她看重得失,权衡利弊,从不放过任何上进的机缘。
但能让她舍身亲近,愿意道几句实话,也讲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即使做不到互通灵犀、情逾骨肉,至少可以相信对方的品性和操守。
温言念如此,独孤凡亦如此。
前世的太璞性情直,面对无所不有的小小心机,以及许多平凡人无意有意的利己伤害,她习惯了沉默。并在沉默与失败的控诉中,逐渐建筑一道道警惕之堤。
有人会嘲笑她看不穿别人话中有话。
又会有人鄙夷她戒备心重。
反正,横也是错,竖也是错。
她太蠢了,处处碰壁依旧不解中庸之道。
道理都懂,就是学不会。
太璞想她现在还挺好的,这一世终于顿悟了,所以过得更加滋润。
不知是否因为梦入虚境频繁的缘故,她近来格外怀念往昔。
小嘉儿?
不,她只是湫言宗的太璞长老。
只不过十分希望再见妙女子一面,她有很多问题想问,譬如:除了赐予她可以窥探同类人前世今生的神力,是否还存在哪些自己还不了解的能力?
心藏淡淡惆怅,太璞顾不得与温言念叙旧。
紫霞晓色,雾山轻霁。
天边碧落一轮霜月,空落落地挂在柘黄晨幕之上,仿佛花间明露,禁不起薰歇烬灭。
太璞告辞离去。
她白白得了一成道行,实力自然大增,虽然一时半刻无法完全吸收,但也难免安心不少。
转瞬,她幻作一只黄雀儿,扑腾着飞往拓寰峰。
拓寰峰乃藏岚山主峰,按照惯例,除了正殿璇花殿,其余全归山主自行铺排。
藉芳的寝居中,或许有她想要的木公簪。
得了木公簪,再结合石母簪,她与独孤凡便可以自由出入没羽忘川。但愿独孤凡的忧虑是多余的,那根形似发簪的钥匙还好好地被保管着。
一弹指,天大亮。
众弟子早起洒扫,或练功打坐,或画符念咒,各安其份。
藉芳领导有方,每日功课完毕后,偏爱选择静静独处。
珠翠辉辉,铅华弗御,时刻不忘端住一派掌教之威严。
有些美人是如花隔云端,有些美人是荆棘藏瑰丽,有些美人却可比喻巍峨孤萝,簌簌风威,孤蓬自振,惊砂坐飞。
太璞从前拜见过藉芳,年幼时不胜其威仪赫赫,长大后再瞧,只觉神采飒飒之眉宇中,错糅一丝“白杨早落,塞草前衰”的衰颓迹象。似有若无,死水微澜一般。
不由哀悯。
何等不着边际啊,似乎谁都不曾兴起此情此意。
唯独她一人,想必过于痴傻了。
堂堂藏岚山山主,敬奉两仪二圣之掌教,何至于沦落到被区区一个晚辈诽语的地步。
“呵呵~”
百年后故交重逢,一切恍然若梦。
除了二三人不见,其余不变。似乎她从未闭关,从未离别,又从未认识过所有人一样。这种感觉很奇怪,隐约以为自己会有机会重新结交她们。如此,便可不必品味摧心剖肝之苦。
当她走神时,藉芳亦在发愣。
藏岚山之主眉头紧蹙,平添不寒而栗之冷峻意味。
独孤凡评论藉芳乃外厉内慈之人,原来独自一人时依旧是这副凶巴巴模样。
透过虚掩的窗柩,太璞看到藉芳在奋笔疾书,然后一张张素纸揉成一团,以火烧之,然后再写。
心生茫然之际,屋外响起敲门声。
有一女弟子捧着案卷,来请师尊决议。藉芳停笔,一抬眸,门便徐徐打开。女弟子还没禀明清楚,又有男弟子来问,说是扬蔚峰要取府库宝物,借还是不借。
藉芳神色寡淡,更不言语。最后,是她身旁的女弟子代为答复,让男弟子不必犹豫,他们想要什么,尽数满足即可。
“师尊,服药吧。”
待屋内仅剩师徒二人,女弟子不忍道:“断得越久,反噬越重。师尊何苦自伤,让仇者快呢。”
黑黢黢的药已化作墨汁,供人肆意挥洒。旧的没了,还留有几副未曾煎熬,但师尊怎会乐意。上一次,坚持了四日,亦被折磨了四日。这一次,能坚持多久呢?棐常不知道,只知道她的师弟早受惊悸,先走了一步。
“万事太平,自有我与大师兄料理,师尊切勿劳神。”
徒儿乖巧,本应欣慰,可藉芳仍是沉默。
半晌,才吩咐一句,“醴泉用尽,汝再去望舒池采些朱草,煮茶予我吃。”
藏岚山上下喜爱茶汤,绝非什么新鲜事。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她们话中有话,透着莫名的古怪,令人忐忑不安。
直到女弟子离开,心中疑窦并未消散。
太璞决定暂歇片刻,等待新的黑夜降临。
鸟儿停在枝上,很快没了耐心。偶尔不安分的翅膀扇动几下,时跳时飞,重新找了好去处,沐浴着阳光,倾听着万籁。
春近风暖,四时服备逐渐替换,弟子穿行山水间,与四周的草木萌动相得映彰。
卉木萋萋,采蘩祁祁,几名青衣道童在池边嬉戏,一时兴起放开了喉咙,哼唱个不停。“日月有常,星辰有行。方圜能周,山川憺然。”反反复复,单调乏味,却十分欢快。
真羡慕啊,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