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结绿珍,乃与燕珉齐。
摭拭欲藏之,岂止秉烛观。
不知是谁闯入梦中,太璞又遇见了妙女子。
一片片碎镜折射出无数身影、面庞,明光闪烁,炽煌夺目,刹那点燃了满天星辰。
须臾恢弘,转瞬昏沉。
妙女子一袭华丽长裙仪态万方,头戴金冠,冠上镶嵌红宝石,极似玫瑰花环。鸦鬓发丝编织得精致,亦点缀零星红钻。阳光为她而照,火焰般的美丽。
太璞一时惊艳,耳畔隐约听闻喃喃自语声。
“因为有了她,太阳才放出光芒。”
“我对她的爱是独一无二的,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没有人可以超越她。”
“当她轻轻走过我的身边,就偷走了我的心。”
声音哪来的?莫名觉得无比熟悉。太璞蹙眉,左右四顾也不见多余之人。
突然,她挑眉,反应过来。
在记忆里,这段话不是出自某段历史某座神庙中的嘛。
再细瞧妙女子装束,项圈、耳环、臂饰、手镯、足环,以及嵌绣紫石英、绿松石、青金石等各色宝石之腰带,无一不透露古老而神秘之气息。
太璞肯定这种复合式着装,绝不是什么“衣画裳绣”风格,相反可能更偏向于她前世那类礼服,或者婚纱。
“送给你。”
妙女子递上一支红蔷薇花,轻轻别在太璞衣襟处,柔和目光织起一张罗网,让人不禁失魂落魄。
“谢谢。”
太璞讷讷开口,心底愈发疑惑,“既然从不愿告诉我你的名字,为何还要一次次出现。是我来到了你的世界,还是你潜入了我的梦境?”
妙女子笑了,妩媚至极。
“我不是神,因为我是比神灵更伟大的存在。”
她用凝脂般的手指,捋去鬓边一缕微卷短发,美目流盼,语气无奈道:“小嘉儿,我曾经与你说过的。可你太脆弱了,根本承受不住力量的冲击,竟然统统遗忘干净。”
“什么?”太璞暗暗吃惊,开始计算她们见面次数。
第一次冷漠,初见于琼华幽境。
第二次愁苦,重逢于碧虚城。
第三次活泼,再会于湫言宗。
第四次娇艳,邂逅于此刻。
当真是法相万千啊。每一次,皆性情、外貌各异,甚至脸也不露,隔着空气说话而已。但听言语里的意思,难道她们不止这四次见面过吗?
为什么自己完全没有印象?
太璞内心惶遽,勉强压抑下去后,问道:“那我可以承受了么?”
这是试探,试探现在是否可以记住所有,是否可以抵御某种未知力量的侵蚀;试探过去她们到底见了多少回,又交流了什么。
这一世,闭关前一百二十年,闭关期八十一年。而出关后区区几年光阴,她们便已经聚首了两次。恐怕真的有点小小问题吧。
妙女子答非所问,“我送你的礼物,可还喜欢?”
太璞敛眸,沉思道:“让我探知穿越者前世今生一切遭遇的能力?”
神奇能力啊,对她而言能有何用。
虽然同是天涯沦落人,但未必同心且同德。目前为止就知道一个龙不凡,一个猥琐而自负的傻子。自己没去嫌弃都算作宽容大度了,总不能硬要两眼泪汪汪一下吧。
妙女子扬唇,暗示道:“终有一日,你会喜欢的。”
“更何况……”
她慢悠悠说道:“其韫子死了,湫渊神也死了,残存几缕神识竟然还在忧国忧民,这让我感到十分有趣。索性,默许了。”
“你,知道?”太璞先询问,后叹息。不愧是自诩比神灵更伟大的女子啊,看样子什么都瞒不过她。
妙女子中指点住拇指,呈现弹指状,掌心朝上,本来空无一物,却多了一枚似蛋非蛋、似珠非珠的小水球。水球中含有小朵水花,清澈可爱。
当初其韫子前辈絮絮叨叨,讲解了一堆什么“厥湫之神,旷若虚舟。慈悲喜舍,图以元魄残骸重淬神脉”类文绉绉之话,半哄半威胁,死活要托付给太璞照拂。
太璞没办法,只好藏在戒指里。当下自己尚未察觉,那传说中的“神嗣”好像条弱犬,乖乖跑到妙女子那里。
其实挺想学学狗腿子,点头哈腰,告诉对方,“你喜欢,尽管拿去便是。”
转念之际,妙女子已将原物返还。
“留着吧,往后路还很长,这些力量会助你抵御风雨。”
她挥手,携起太璞往前走了几步。
脚下黑土地,悄然变成红土地。又在一条长河尽头,看到了一片无垠的大绿海。无数绿洲漫散于碧海蓝空之中,宛如金黄色沙漠盛开了一株株纸莎草。
“人们常说:‘文明离不开沃土滋养。’肥沃与贫瘠,标准何为。自然法则,适者生存。活不了,死了也罢。”
妙女子笑靥如花,“小嘉儿,你应该明白,在这个修仙世界,毁灭与创造可以达到极致程度。凡人从前称作‘鬼神之力’,如今改为‘神仙法术’,可惜他们什么都不清楚。”
“正因为无知,才会盲目崇拜。”
她凝望某处,某处灰飞烟灭。
“盲目则容易犯错,而错误又太脆弱。”妙女子说道。
太璞觉得她话中藏有余味,一时无法理解。
“不可能什么都对。再怎么正确,再怎么伟大,都不可能停留在过去。”随着妙女子款步姗姗,场景不断变换,时而温馨时而血腥,时而缤纷时而肃杀。太璞头晕目眩,险些踉跄。
妙女子虚扶了一把,侧身微笑,“其实这次是为提醒。”
“提醒什么?”
“一份契约。”
太璞怪异道:“从未有过的事,我根本不记得。”
哪一次定下了契约?
轻信于人是种愚蠢。总不能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没必要骗人吧,可谁敢保证不会呢。难怪提及她们不止见面四回,原来等这儿计算自己。趁着自己遗忘不知情,不,或者是在挖陷阱,骗人上钩也未知呀。
头疼啊。
“我素日乐善好施,女郎你不用报答我。”
心思百转千回,太璞样装糊涂,赶紧调换主客方位置,傻呵呵了两声。
妙女子神态自若,“不管承认与否,契约确实存在。”
声音太过无情无绪,不含丝毫怜悯,辨认不出重要不重要,只是重复一桩无法更改的事实。这种态度,加深了可信度,令人心中怦怦地乱跳。
太璞唇角微抿,问道:“什么样的契约?”
妙女子负手而立,“比起劝你履约,我更希望你自己回想起一切。”
她们四目相对,没有火花带闪电,都很平静。其实太璞有点想骂骂咧咧的冲动,为什么一定要弄得那么复杂,真的好烦。
穿越这桩事,本就有点玄学在身上,而妙女子的存在,格外是玄学中的玄学。
哪里是“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分明是痛苦之门、郁闷之门。该死的穿越,没有所谓的穿越,自己会按照人生目标,努力成为一名历史学者,而不是什么哲学家、药剂师,以及寺庙里的解签先生。
“既然不着急,那我缓缓再来吧。”
太璞谦恭有礼,明白自己逃不掉,索性多嘴几句,“当真我什么时候想起,就什么时候开始履行约定?敢问女郎,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妙女子笑了,“我在玩一个游戏呀。”
声音温柔而婉转,似乎天真无邪,一丝甜美却含淡淡妩媚之色。
她艳若玫瑰,姿貌近似一朵金盏菊。净淡的日光,混合碧蓝色海水的咸味,仿佛为其披上一袭极明极薄的轻纱,幽幽浮现了荼靡外烟丝醉软之美。
不知为何,思绪恍惚一阵。
太璞觉得自己也曾如此美丽过。
“除非时光倒流,否则落子无悔。小嘉儿,我的游戏是有赌注的。我不爱赌,可一切都太无聊了,无聊到我愿意去赌。而你,得我助益,取得非凡成就,早已无法置身事外。”
妙女子深沉地凝望着,“脚踏实地,唯行走一途。希望你能令自己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