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哔啵。”
灯芯爆开，光影微微一晃。
莫奕寒垂着眼，神色看上去平静无比。
肌肤溃烂的脸上也瞧不出半分神情。
可光影倏忽闪过他的耳尖，恰恰好照出了那一抹不叫人察觉的惊人鲜红！
只有他自己知晓，他此时，心跳如擂，整个人几乎都跌入了让人欲生欲死的炼火之中。
他侧身坐在床边，眼前是一具半掩在粗布衣裳内的玲珑后背。
细腻肌肤欺霜赛雪，纤细腰肢盈盈一握。
他尽量控制自己的手指不触碰上去，可针灸时不可避免地接触，每一回，都叫她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栗。
雪白的肌肤被一层绯色的胭脂晕染。
莫奕寒的眼前有些模糊，那美妙的身体似乎变成了忘川河边盛开的曼珠沙华。
极致的幽艳，惑人生，诱人死。
可莫奕寒的眼神却没有半分混乱贪淫，他的视线落在后背上的各处伤痕上，眼底，有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心疼。
他抬手，将最后一针拔了出去。
“呵！”
苏妙青忽而抬头，狠狠地吸了一口气，跟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莫奕寒立时俯身问：“怎么了？可还有哪里不适？”
开口时却又觉得自己这声音沙哑干涩犹如老鸦，吓人得很。
苏妙青抓着枕头，转脸，朝他看了眼，又侧过去，默了片刻后，轻声道：“多谢世子，我无碍了。”
莫奕寒只当她是惧怕自己此时这般模样，点了点头，起身。
避开她能看到之处，道：“我让安婆子进来伺候。”
“世子。”苏妙青掩下羞意，捂着衣服坐起来，将后背藏于暗处，欠身行礼，“多谢世子救命之恩。”
“不必……”
莫奕寒刚开了口，却声音忽而停了一瞬。
苏妙青下意识抬头，就见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身前。
她顺着低头一看，顿时眼眶一睁——莫奕寒曾给她的那枚平安扣落了出来！
她张了张口，想起莫奕寒先前一直是以多福的身份与他相见，身份遮掩只怕不愿叫她知晓，攥住那平安扣，故作轻松地笑了下，道：“这是当初多福给我的信物。”
“嗯。”
莫奕寒也没想到，她居然一直将他的贴身之物这般贴身戴着，一时有些莫名躁动，转过脸道，“苏娘子先收整，我在外间等候。”
不一时，安婆子走进来，手里还捧着一套十分清静的樱草色交领襦裙。
莫奕寒坐在院子里的木桌边，正抬眼看半空如钩朔月。
夜风微凉，吹拂在因药物溃烂生疼的肌肤上倒有几分舒爽。
他眉眼皆寒，不过短短几日，已褪去了满身的鲜衣怒马蓬勃之气。
“沙沙。”
轻缓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他眼神一闪，转过脸。
就见苏妙青手里端着一盏油灯，正俏俏盈盈地立在那儿。
最齐整的印象还是当初苏家被抄那个黎明，她一身大红喜衣，满身血腥味地朝他扑来时的模样。
莫奕寒至今都记得那一日，狰狞火光中，她绝望又孤注一掷的眼神。
而此时。
摇曳的一盏豆火后，那张脸，莹润如玉，清盈的眼波倒影的光影如同春日落于春水的春光，潋滟旖旎。
长长的襦裙在夜风下徐徐摆动，若水纹绽开。
立在自己面前数步开外的她，仿佛洛河的神女，出尘不染。
莫奕寒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加快的心跳，放在木桌上的手指微微扣紧。
面上却是平静如常，朝苏妙青笑了笑，抬手，“苏娘子，请坐。”
苏妙青走过去，将灯盏放下时，一阵微风拂来，几乎将那灯火吹灭。
她下意识抬手去挡，不想莫奕寒也正好抬手。
两人手指一碰，皆是一顿。
苏妙青垂眸，收回了手。
莫奕寒挡着灯火，将灯盏往背面处挪动了几分，看着那灯火沉默下来。
“世子……”
“苏娘子……”
须臾，两人又齐齐开口。
莫奕寒神情一变，尴尬地咳了一声。
苏妙青却弯了下唇，终于放下了心里因为方才针灸时的那点子羞意，轻声问：“世子，府中还好么？”
武宁侯府之事，除了侯府中人，怕是没有比苏妙青更知晓内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抬眼，看到温润灯火下，她眼中真切的担忧。
心下一暖。
沙哑的声音温和了几分，“禁军监视，明日出殡后，圣人只怕……还会有动作。”
苏妙青眼睫一颤，却并不意外，点了点头，“圣人性子多疑阴狠，既然动手便势必要斩草除根，世子，需得早做应对。”
莫奕寒知晓苏妙青聪明，却不料她竟还有这样的胆子，敢这般议论当今天子。
且说话犀利果断，可见胸中并非寻常闺阁女子，眼界极高。
他点了点头，“我已有安排，不必担心。”
听他一句‘不必担心’，好似心事被挑开，苏妙青有些不自在地垂下了眸，又道：“世子，以侯府如今之势，最好不要与圣人正面交锋。”
她说完，就见莫奕寒双眼灼灼地盯着她。
顿时耳尖一热，又道：“小女短见，叫世子见笑了。”
她受了莫奕寒太多恩情，实在不愿见此人死于权谋算计，这才多说了几句。
莫奕寒却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早先阿爹为着阿娘和侯府，还有身后的莫家军，一味隐忍，以致落得如今这般地步。我若再退，武宁侯府将以何生存？”
苏妙青微讶，没想到莫奕寒竟然真的会来问自己的意见！
莫奕寒瞧着她，微微瞪大的眼睛，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天真，倒像个……兔子一般。
眼底不由浮起一丝笑意。
——谁能想到，这样一只小兔子，能从虎穴狼窝里，一遍一遍地爬出来，求生至今呢？
见苏妙青欲言又止。
含了笑，温声道：“但说无妨。”
苏妙青见他这般亲和，一副知交谈心的模样，抿了下唇，索性说道。
“若是侯爷初初回京时，军功在身兵权在握，说不准还可震慑圣人。可如今侯府兵权已无，虽有莫家军领将之职，却也只是空有其名。且侯爷骤然离世，莫家军群龙无首，而以世子多年……之名，想要令莫家军一呼百应，只怕……”
这话就差没把‘纨绔’两个大字砸在莫奕寒的脸上了。
他却忽而开怀起来，低笑出声，双眼发亮地看着苏妙青。
“所以，苏娘子有什么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