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金启明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眼神既真诚又懵逼。
他大概听明白了。
姥姥留给他的项链是一种名叫禁忌物的东西，里面封印着一个非常强大的污秽之王，并且，他还和里面的污秽之王达成了契约，或者说他被迫成了那个什么傲慢之王的受肉……
开什么国际玩笑？
这根本不可能。
在他的记忆里，根本没有缔盟过什么契约，更没有和什么傲慢之王见过面，除了在梦里听到……
等等……梦？
“对了！”金启明猛然反应过来，“自从戴上这条项链，晚上睡觉总是做一个怪梦，梦里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金雾，但是我总能听到有个小屁孩说要和我交换灵魂，神神叨叨的，给我说烦了我就怼他，然后就……惊醒了。”
“梦？”酒叔坐回凳子，猛烈地喝了一口酒，摇了摇头说，“到底是梦还是现实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臭小子，你真是给叔出了道难题啊。”
“知道和禁忌物中的污秽缔盟契约的后果是啥么？”
金启明摇头。
“人间蒸发。”酒叔一字一顿，“也就是死刑，但不单单是死刑那么简单，还会抹除掉你在这个世界上所有存在过的痕迹，就像人间蒸发一样。”
“啥？你们要判我死刑？”金启明瞬间就不淡定了，无缘无故的，小命就不保了？
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如果你和傲慢之王缔盟契约的事情坐实，被判处人间蒸发的可能性几乎百分之百。傲慢之王是可以给灵术师界，不，准确来说是可以给整个世界造成动乱和带来灾厄的存在，而杀掉你，傲慢之王也就不复存在了。”
“没天理了……”金启明暴风咆哮，“傲慢之王带来的灾厄跟我金启明有什么关系？再说，大哥，呸，大叔，我真啥也不知道啊，大侄子无辜的啊！”
“你们有什么权利？”沉默许久的冷暖终于开口了，装可怜的神色被猫一般的敏锐替代，“连你们自己都说只是和特事局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合作，也就是说除了清除污秽，你们在其他事物上的执法权很有限，而金启明的罪名又是从何而来？只是因为和什么狗血傲慢之王达成契约的搞笑理由？”
“当然，我们这个小小执行组是没有这个权利的。”酒叔说，“但不代表总公会没有。总公会在处理污秽事件上有着足够的自主权和决策权，这件事完全在‘污秽事件’的范畴内。”
“还有，你们，不，应该说是我们所有人，都必须要接受一个事实，污秽和灵术师本就是超脱于这个世界规则之外的存在，人类世界原本制定好的规则和秩序，在这些超乎现实之外的力量面前，毫无意义。”
“这不就是土匪么？”冷暖被逗笑了，“居然能把无视规则和秩序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行了，你也别难为叔，叔一时半会儿也跟你说不明白，目前，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叔也就是一个臭打工的，决策上的事都得听领导的，给你们说这些，就是让你们有个心理准备。”
“冷暖小姐，我不赞成你的说法。”一直沉默不语的谷少昂突然开口，“我们从来没有无视规则和秩序，反而一直在努力让这个世界的规则和秩序始终保持正常运转。”
“正因为这些驻扎在全世界各个城市中的灵术师，才守住了污秽和人类之间的那条边界，让世界暂时处在一种平衡状态，没有发生超乎预期的崩坏。我们从不自诩为英雄，但也绝不是你口中的土匪。”谷少昂生铁般的漆黑眼瞳里闪着坚定的寒芒。
冷暖一下子被这个耿直的家伙整不会了。
但现在不是和他争论这些的时候，冷暖断然很不想接受这个事实，可她听得出来，事情很严重。
当下最要紧的是想办法保住金启明，至少要拖延一点执行的时间，然后再找机会做出应对。估计这货睡觉的时候还在想着上演一出拯救世界的戏码呢，结果自己先掉坑里了，马上就被埋了。
“喂喂，”被无视的金启明顿时苦不堪言，“你们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依然被无视。
酒叔举起项链，略有不甘：“少昂你说，被总公会封禁了百年的玩意儿，真能出现在这？”
“目前看来错不了。”谷少昂回答。
酒叔一口气把手里的半截烟抽尽了，扔在地上碾了一脚，迅速做出决断：“木槿、小龙，你俩现在就出发，去趟京华，把项链交给两位会长，这么危险的玩意儿咱们守不住，我们不能拿滨城的老百姓生命开玩笑。”
“具体的事情我会和浮见副会长沟通，今天就到这吧。”酒叔站起来，解开金启明身上的绳子，“你俩这两天哪也不行去，就待在这，直到京华公会那边给我们通知。”
“管饭么？”金启明想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酒叔顿时语塞，都特么要判死刑了还想着管饭呢，臭小子乐天派到这种程度也是没谁了。
简单安排了一下后，酒叔独自一人到外面抽烟，时不时喝两口壶里的烈酒。到了年纪，他越来越发现这两样东西已经离不开了，沉迷得时常让他觉得就像嗑药一样。
思索片刻，酒叔拿出手机，拨通了京华分公会副会长浮见的电话。
虽已经凌晨四点，但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对面响起爽利的女性声音，敏锐地问：“出什么事了？”
“很棘手。”酒叔轻笑一声，他并不意外副会长的直截了当，她一向如此，“你一定知道朗基努斯和傲慢之王吧……”
“我没听错？”
“没错，它们在滨城出现了……”
酒叔简单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下，最后补充：“对，小家伙能在一定程度上压制住傲慢之王，至少目前是稳定和安全的。”
“继续稳住他，预计一小时后给到下一步方案。”
“等一下。”酒叔说，“浮见，叔以私人身份问你个问题，如果以正义为名错杀一个对世界并没有恶意的孩子，这样的正义还叫正义吗？”
“正义从来没有绝对。如果牺牲不可避免，我会选择能把牺牲降到最低的那一个。”
酒叔挂了电话，手里的香烟燃尽了，他又点起一支，轻吐青烟，看向远方。
此时的天际已经露出一抹鱼肚白，云朵聚在天边，渐渐显出淡淡的红色。
如果正义，也能像太阳东升西落那样存在着规则和绝对，那么很多困扰于心的问题大概就能迎刃而解了吧？
说实在的，如果最终决断权交给酒叔，酒叔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做。
倘若是他自己的孩子，他一定会自私地去劝说儿子迎接一场盛大的死亡，就像二十年前的那个选择一样。
可一旦换成别人的孩子，他那所谓的大义凛然就变成了一把无形的屠刀，对一个无辜的孩子挥下一把刀，他王磊真的能做到么？
“酒叔。”谷少昂推开门，和酒叔一起靠在墙边，灿烂的红霞把他们照得发亮，沉默片刻后，他说，“您私心是想把他留下来吧？”
“这话怎么说？”酒叔笑着捻灭了烟头，在公会混了几十年的老大哥就这样被看穿了，以后还怎么带着这些新人混。
“听木槿姐说您的儿子和他很像？”
“死皮赖脸的劲的确很像，但他看起来可没我儿子聪明。”
“我知道您想留下他绝不是因为他和您的儿子很像，而是您觉得他不应该这样死掉，只是现在不得不把他交出去，因为傲慢之王切实太危险了。”
酒叔喝了口酒，没说话。
“我也不想让他这样死掉。”谷少昂轻笑一声，“他这人虽然看起来很轻浮，但不是坏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为我挡下了逃逸污秽的攻击，在我心里甚至可以称之为好人，所以我不想让他死掉。”
酒叔愣住了。他们相处时间不长，谷少昂是在儿子死后作为临时替补来到的滨城，满打满算也就半个月而已。
他是横空出现，突然冒出这么个会长的关门弟子，在此前谁也没见过他。
从浮见副会长那得到的评价是这孩子像是一艘独自行于海上的孤舟，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没有人知道他在海上流浪了多久，只是突然间行驶到了岸上，身上藏了无数被岁月风吹雨打的疤痕。
谷少昂这孩子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很冷，行事风格就像机械，执行力超强，但绝不冷漠，谁的请求或帮助他都会积极回应，只是从来不表露内心，苟不言笑。
所以谷少昂突然说了这些，酒叔很意外。
酒叔现在才明白过来，他也许不是不擅长表达，只是不习惯表达，或者说比起表达他更愿意将那些心事埋藏，就像他不想让人知道那艘船到底在大海上经历了多少风吹浪打。
“你想帮他？”酒叔问。
“嗯。”谷少昂点头，“再过一会儿我就和会长通话，尽我所能留住他，我不想因此留下什么负担。”
“遵从自己的内心就好。”酒叔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尽人事听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