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他们在晨风中嗅着林间的寂静，土地中渗出血与火焰的焦臭，湿风卷过干热的火星，那具尚带余温的巨大尸体上方升起薄薄的血气，林风一拂，仿佛那蜂熊残留怨念般的粘涩便徐徐落在了他们的面庞。
楚楠搓搓脸，感觉自己沾了一脸血——
他确实沾了一脸血，虽然全身上下实际上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蜂熊锋利的爪尖刮过他的额尖，那一瞬间的接触确实不怎么疼，甚至于到现在困扰他的都不是那里传来的痛楚，也不知道是心理压力还是太累了，他现在莫名得……
楚楠折腾了一下。
还是站不抬起来。
克罗格从随身小包中取出水酒，洗过剑身，用一块白布擦净，接着又取出一瓶透明的液体浇在剑上，清澈的光弧跃过那层繁乱通透的大马士革纹路，那柄楚楠最重要的aibo剑一下子便明亮了许多。
清洗，上油，抬剑检查剑刃有无伤缺。
完好无损。
“矮人的手艺。”克罗格轻声赞叹，阖剑，转身向着楚楠走来。
“辛苦了，克罗格先生。”楚楠的声音还带着点沙哑。
“您真是……超乎了我的想象。”塞莉希赞叹地说，她仍然托着楚楠的肩膀，让这软趴趴的菜鸟冒险者躺在他的支撑下，脏兮兮的后脑竖枕着她的大臂，在那身洗白的神官长袍上留下一块血渍。
“哪里。”克罗格只是平淡地回应了两人的称赞，平静地托起剑，双手递还于它的主人。
楚楠也郑重地双手接过aibo剑，咔哒一声将它扣回皮带上。
无剑者在他身边蹲下，揭开那块儿已经被血液干结的破布条，视线隐秘地扫过塞莉希长袍下摆的破口，点点头，赞赏又平静地笑了笑：“你找了个好队友呢，楚楠。”
“……”楚楠抬头看了眼塞莉希，他的脑袋枕在女神官的大臂上，所以这个角度看上去，第一视角过去见到的是这家伙的下巴和鼻孔——他虚弱的视线还没定型呢，塞莉希的巴掌已经落在他的脑门上。
“别看，笨蛋。”女神官哼了一声。
“……”这家伙怎么突然开始在乎这些了？明明是能在公会里堂堂正正拿自己贫乳开玩笑的家伙……
这么想着，但楚楠还是收回了视线。
他感到自己的体力恢复了一下，拍拍塞莉希的胳膊，不需要对话，女神官迅速会意，松开了他的肩膀，楚楠喘了口气，拍拍胸口，从兜里取出了冒险者卡片——
该说不愧是魔法的造物吗，居然被火焰撩过，被鲜血打湿过后都没有一点污渍损伤，明明材质摸上去像是张普通塑料片儿似的。
“升级了。”楚楠小声说。
兴许是自己原先在13级累积的经验就已经不少了，讨伐了这头蜂熊，他居然一下子跳了3级，16级的冒险者啊……虽然大约还是灰城最弱冒险者，但总归是有了长足的进步……也是多亏了克罗格先生这条粗粗的大腿啊。
“升级了呢，恭喜。”克罗格点点头，又恢复成了那副平静的、没有表情的模样。
他只是简单检查了一下楚楠额头上的伤口，看到已经止血，也并没有伤到骨头之后，他便重新起身，从包里取出一只明晃晃的小刀——是把小小的猎刀吧，刀面短厚，也许是用来剥皮的？
楚楠没能在多观察一些，他被塞莉希按着肩膀躺倒，如跳犬那一战之后，他重新枕在了女神官的腿上，看着她铂金色的发梢在细碎的光斑中朦胧透亮，楚楠眨眨眼。
“总觉得已经快要习惯了呢。”他小声说。
“……”塞莉希浅浅地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只是从冒险者小包中取出一瓶药水，搓在手心替楚楠清理了伤口。
菜鸟冒险者长长的额发被蜂熊迅猛的那一爪子削掉了一片，让他的刘海看上去坑坑洼洼的，不过也幸好这一爪削掉了他那一片的头发，塞莉希才不用把黏在伤口的头发拔出来，那样指定要造成二次伤害。
又是那种凉凉的药水，楚楠闻着那股凉凉又刺激的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塞莉希衣服上那种浆果的香水气也在他的周围徘徊，女神官的发梢清水般垂下，那双干净的翡翠色眼眸直直地看着自己——
硬要说的话。
这真是很暧昧的一幕。
但偏偏楚楠一点感觉都没有。
嗐，都是兄弟。
心中莫名生出这样的想法，他抽抽了一下。
“笑什么呢。”塞莉希瞥了他一眼。
“没什么，有点疼。”楚楠很轻微很轻微地摇了摇头。
“疼笑了？你是抖m吗？”塞莉希在长袍上擦了擦手，又倒了一捧药水在手心里搓了搓：“继楚楠、暴露狂、偷窥狂之外，你现在又多了新属性呢，真是太好了呢，楚楠先生。”
楚楠翻了个白眼。
塞莉希帮他清洗了额头上的伤口和脸上的血渍，拍拍他的脸：“接下来你自己办吧。”
楚楠点点头，指尖落在自己的伤口上方：“【治愈】”
白光填满了他与塞莉希两人的视野，那道额尖长长的伤口一点点贴合，那种轻微的刺痛感电流般略过他的面皮，只感觉到周身一冷，接着眨眼般的功夫，温暖便如阳光般到来。
楚楠松了口气，放下手：“恢复的怎么样？”
“……”塞莉希看着他脑门上那道伤口的位置，伸手揉了揉：“恢复的不错。”
“那就行。”楚楠松了口气。
因为没什么痛感，他自己也不太好确定那道伤口到底有多大，万一留下了疤痕那可就不好了，不过考虑到前两天自己在治愈教会里的情况，即便是接受了一场揭开整张脸皮的接骨手术，这治愈的神术都可以将他的伤口在一眨眼间完美地复原，这么一想，区区的破口应该也算不上什么大伤吧？
——那么，在克罗格先生脖子上留下那可怖疤痕的伤势……
真是想想都让人觉得害怕！
喘了喘气，楚楠从塞莉希的膝枕上翻了下来，长长地呼吸，他终于抓回了身体的控制力，远去的力量重新回到他的身体，楚楠按着胸口，扶着一旁的树干垂着脑袋晕了一阵——
似乎是落下去的血液还没有回到脑袋里。
眼前的金星还没有消散，但伴随着血液一点点回到肢体末端，楚楠实打实地感觉到了身体的增强，温暖的感觉不再仅仅留存于额尖的伤口，那股暖流伴着血液游过了他的四肢身体，挺直脊背，眼前的视线似乎前所未有的清明。
“我变强了。”楚楠说。
“是因为升级的关系，属性的成长修正也增加了吧。”塞莉希拍拍长袍，从地上站起，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菜鸟冒险者，看着他那身破洞的衣服——
或许用瘦条条身躯上垂挂着的破布条来形容才更加能描述这件简单衬衫的状态，幸亏裤子也只是小腿和膝盖两边磨损了一些，还不至于让这家伙彻底走光。
这就是所谓的和谐设定的力量吗？
真是不得了。
楚楠也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的狼藉，有点哭笑不得。
还行，裤子没有太大伤损，他那柄比aibo剑还要更重要的aibo剑没有就这样直接地暴露在空气中。
还好还好。
谢谢你，年龄审核分级限制！
不过……穿着这一身回到灰城里，指定会被公会里那群笨蛋嘲笑的吧……虽然应该是不至于再被灰城的城卫们再以伤风败俗的理由抓起来了，但……嗯……该怎么说呢，总觉得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都不太好处理啊！
万一遇到熟人可就完蛋了！
万一遇到帕拉蒂亚大队长，肯定会被她震惊地上下审视一番，然后探口气，挥挥手，然后楚楠先生就要再一次被抬猪的姿势游过哈德里安三世大道了……
怎么办啊。
楚楠挠挠头，有点苦恼。
“楚楠。”克罗格先生的声音突然响起，无剑者已经收起了小刀，他用一块白布擦净指尖的鲜血，慢慢走近，看着菜鸟冒险者苦恼的眼神，伸出手。
“……”这是要给我什么？楚楠有点捉摸不透。
清亮的光弧拂过他的瞳仁，那是一抹锋利的光弧，楚楠定睛一看。
那是一串项链，长长的编绳下端垂挂着两枚爪子，一枚牙齿，从克罗格刚刚擦血的动作来看，明显是刚刚从那蜂熊身上取下来新制的，只是……为什么？
楚楠有点不太理解，这是什么传统吗？
“留个纪念吧。”克罗格只是说。
“纪念？”楚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了那串项链，打量了一下，戴在了脖子上。
“作为你成为战士的证明。”克罗格拍拍他的肩膀：“你已经知道如何战斗了，拿着它，作为警示与留念。”
“……”楚楠眨眨眼，点点头，抬手轻轻捏了捏那三枚锋利的齿爪：“谢谢你，克罗格先生。”
他想了想：“这个……战士的证明，克罗格先生也有吗？”
“……”克罗格点点头，他摸摸自己颈侧的疤痕：“我以前有，但是在那场战斗中遗失了。”
“是这样啊。”楚楠点点头。
他们陷入沉默，最终还是克罗格上下看了看菜鸟冒险者身上的惨状，摇摇头，解下自己的斗篷，递给楚楠：“你披上吧。”
“……”楚楠没有拒绝着好意，只是点头道谢，接着便围上了这遮羞的证明。
这一行三人冒险者组合间的羞耻等级终于回到了道德基准线之上的平均水平，但是考虑到某人现在斗篷下的模样，这诡异的基准线到底能不能作为衡量羞耻度的标准……其实也蛮让人困扰的。
不过……
战士的证明啊。
楚楠捏了捏项链的挂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