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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山河未老 > 第127章 再回首已不是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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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追至隔巷,恍惚间,哑姑娘在一座大宅前消失了身影。

大宅门上依旧是两盏灯,在寒风中抖着光。

那户人家果真守信!

当年他将家中所剩的千金万两托付,嘱咐日日洒扫庭除,夜夜点灯熏香,他会不时归家看看。

让人洒扫庭除,是为了不让宅院衰败坍塌,沾点人气便不会空落得似无人居住。

点灯熏香,是还有些许祈盼,望爹娘的魂灵能找到归家的路。

事实上,自打那后,他纵然回城也鲜少进家门。

那种佯装家中有人在的感觉,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所幸那户人家忠人之事,把当年对他的承诺,默守成了契约,年年如此,代代如此。

一砖一柱皆不变,除非年久有损,否则不翻新,就算是重装的门,依旧保持着当年的材质,连新刷的漆都是往日的色彩,因此,就算是翻新也是复旧罢了。

半年前重返故里,还未进家门,就听闻哑姑娘已死的消息,匆忙到尸山乱葬岗才有了后面一系列事。

不过如今看来,即便那时不上尸山乱葬岗,遇见玄门中人也是迟早的事,他们终究还是会找上他。

山河呆看了许久,到了自家门口,竟然也迈不开腿,不似归家,更似初来拜访主人家的门客,正等着主人邀请入内。

“哑姑娘是让我回家来看看了吧。”他黯然地想着。

迈上台阶,他抓着铜环轻叩了下,须臾,再叩下,铜环发出的沉闷声音将他的思绪带回了从前——

“翻跟斗有何难?我也会呀。”

陵谷的手紧紧抓着两个粗大的铜环,脚一蹬就要往后翻,险些翻不过身,要不是及时出现的阿爹在后头扶了一把,他准能在阿娘面前丢了大丑。

翻身下来,他扬起张憋得通红的小脸,悻悻地怪自家铜环太大,害他抓不住,否则准能一口气翻过去。

山北寻不戳穿他,哈哈大笑后索性给他量手打造了许多吊环,串在两根横木杠上,让他翻个够。

为挽回点面子,他下了苦功夫,所幸不久后,他便能得心应手翻跟斗了……

“傻小子。”山河叹了口气,推门而入。

前院宽敞幽静,院道两侧都栽桃树,此时也只剩光秃秃的树干了。

夜风凛凛,石灯闪着暖光驱走了寒。

他没在大气的楠木厅堂停留多久,毕竟从前就很少在厅堂里待过,只因此处主接待客人。

他不好客,但曾经好奇他阿爹会结交什么样的人,于是逢客他必出来溜达一圈,之后再跑去偷偷告诉阿娘,那时阿娘便会给他比个大拇指,笑他是个小滑头。

进到阿娘常出入的素雅内庭,眼前浮现了一幕幕与阿娘玩捉字谜的情景,让他驻足良久。

阿爹阿娘的房还亮着灯火,以前每到亥时,室内的灯准会熄了。

年少被噩梦困扰时,他就常深夜跑去敲爹娘的房门。

后来竟养成习惯,时辰一到就睡不着,晃悠晃悠就到了爹娘的房门口了,却让他撞见了意想不到的画面……

自那以后,此间房一到夜里就布上结界,阿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干正经事,还吩咐管家只要看到他亥时入内庭院,就立即将他带回自己屋锁上。

年少懵懂无知,以为阿爹并没有那么疼爱阿娘,后来才知,阿爹只是当着他的面爱得有些隐晦,还装得正经,离了他的视线,阿爹浑身上下都疼爱着阿娘,只是疼爱的方式有些特别罢了……

如今亥时早过,爹娘却再也不熄灯了。

内庭旁就是曲折回廊,他打从心眼里不愿经过那回廊,双脚却还是不听使唤地绕了进去。

原来回廊的那株梨花已长成了大树,能遮住廊顶了。

曲思满喜欢观落雪,但临阳城冬日里鲜少下雪,山北寻便每逢冬日都要带她去雁南归城看雪,顺道谈谈生意。

后来她觉得太过麻烦,便干脆植株梨花在院中,每逢花开,遇风吹落,就如飞雪,曲思满便翩翩起舞,看得父子俩移不开眼。

不过,山河知道那风是阿爹的杰作,为此,他缠阿爹许久才学来一段呼风咒。

后来,遇风起舞的美景都让他一人独享了。

待阿爹掐准日子回家,却惊讶发现那梨花梢头只剩绿叶了,有时连绿叶也不剩了……

山河正仰头望着,肩头忽的一沉,他正欲回身一击,身后却传来一声:

“怎么,还知道回来了吗?”这声音平和而威,既喜又嗔。

山河一怔,心跳仿若停止了刹那,他缓缓侧目,那只搭在肩头的修长的手,依旧白得透光。

他曾揶揄这手不像修道士的,反倒有几分妇人的纤细柔美,对此,曲思满连连点头称是。

山北寻不以为然,却轻哼一声,日后常以其一根手指掰他两只手,还煞有介事问道:“妇人之手可有劲?”

山河自然不甘示弱,找来曲思满,硬让他俩掰手腕,阿娘素来向着他,是以他有恃无恐。

怎知,阿爹这次赢了,曲思满的手被轻放倒,待她柔声反问“妇人之手可有劲”时,山北寻却放弃了底线,抿嘴笑答“有劲”。

于是,最没劲的那个是山河……

山河眸中的泪水悠悠打着转,想叫出那个呼唤了几百年、却不曾有回应的名字,嘴唇才翕动了下,那只搭在他肩上的手竟以肉眼可见之速消瘦,直至化为了白骨。

山河猛地一回身,眼睁睁地看着枯骨散落了一地。

“不要!”他惶恐地张开了手,却来不及抱住。

阿爹……山河惊慌地跪倒下来,双手发着颤,想去捧却不敢触碰。

“阿爹……你不要走、不要走……”他眼泪圈不住直往下掉,这堆白骨冰冷地重现着当年残酷的一幕。

原来再经一次,他也没能抓得住。

“你都回来了啊,为什么还要走啊?为什么……”山河慌了,竟对着骷髅白骨撒气,“你说过的,只要我回来认个错就好……我都回来好多次了……你们躲起来干嘛呢??错了!错了……”

“阿谷真的错了!阿谷已经悔了三百年了……”

那手指确实很修长,山河的手才刚一碰,指骨就全散开了。

他的手慌得无处安放,只得含泪弓身抱着头,双目怔怔地盯着白骨,他使劲地咬着颤抖的唇,咬得满嘴是血。

当年的两副骨架被他碰散了形,如今他又遭一次,漫无边际的孤苦伶仃之痛遍袭全身,连着他的骨头也快要散了架。

庭院大雪纷纷,寒风呼呼,竟然将一堆骨头吹成了灰。

山河大骇!

近乎狂乱的恐惧让他失了理智,他慌乱地抱住那颗骷髅头,紧紧抱在怀里,哀求道:“阿爹!阿爹!不要再离开了……不要再走了……”

他涕泪纵横地将全身缩成一团,却眼睁睁地看着其余的骨头化为灰烬,再被风吹得荡然无存。

许多年来,他以为自己是能战胜岁月的,怎知过去的无法重来,未来的无法预料,岁月打上的烙印也不会随着自己的成长而磨灭,那些沉寂的会随时不断翻滚闹腾,而那些消逝的就永恒地消逝了。

骷髅头硌得他胸口发痛,可越是痛,他越能感受到阿爹的存在。

这种刺痛游走着全身,一如那日的散魂。

他只觉得自己愈来愈冷,唯有胸口的阵痛还是暖的。

阴风肆虐,似有无数只鬼手正争先恐后地拉扯着山河,甚至开始撕咬他的魂魄,可他仍不自知。

只是全身不住地颤抖着,他恍惚间以为,自己终于要跟着阿爹一起走了,便更加抱紧了骷髅头。

山河的魂似要被活生生剥离出身了,渐渐变得神志不清了……

刹那间,数百道红符从四面八方飞速穿来,一瞬教鬼手们化作黑烟浓雾魂飞魄散!

一红影脱身黑雾,身如鬼魅,行如流水地闪到他身后,将符拍入趴在他肩上的贪婪噬魂鬼头内,引出那被撕咬得支离破碎的魂后,一手捏碎了噬魂鬼。

旋即又将四处散落的魂聚拢来,随着黄符一道推入了山河命门。

山河身形一震,昏昏沉沉中,听到有个温和略带发颤的声音在他耳旁落定:“不要怕。”

他被两只手从后头圈着双肩,整个后背都被一个暖和的怀抱紧紧拥着。

“不要怕……”那个声音低低重复着,圈他肩的双臂又收紧了几分,后边那颗跳动的心,给了他些许真实感。

他颓然无力地垂下了目光,只见红衣袖,黑布带……